嘉靖四十年十月,原淳安知县李青云超擢杭州府同知,原建德知县海瑞超擢杭州提刑按察使司佥事。
赵贞吉留任浙江巡抚兼布政使,谭纶留任按察使。
戚继光加俸禄三级,被胡宗宪调去了江西,平定逃窜的倭寇。
不过两人留任时间不久,怕是过了这个年,浙江彻底安定下来了,就要高升调走。
赵贞吉大概率被调到中央,至于谭纶去哪,就暂时不得而知。
天气愈发凉爽了。
谭纶海瑞两人受邀到李青云的府上。
前些日子一直在巡抚衙门,或者臬司衙门借住。
这次升官,李有为大手一挥,干脆买下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宅子,稍微装潢,便住了进去。
三人在院内打着火锅,庆祝升职乔迁之喜。
“我等三人,难得有此闲逸时光,自当饮上几杯。”谭纶的脸在蒸汽和酒的影响下有些通红。
海瑞有些不自在,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心里挂念着母亲和妻子。
天凉了,也该给她们置办一些棉衣。
“刚峰兄为何还愁眉苦脸的,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李青云问道。
海瑞摇头。
“莫非刚峰兄不喜?”李青云装作不开心状:“你与好友吃饭,还愁眉苦脸,这是什么道理,罚你喝上两杯。”
三人觥筹交错,不多时杯盘狼藉。
海瑞强撑着醉意,执意要回家。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海妻为海瑞脱下带着补丁的外衣,打来一盆热水,为他擦脸宽衣。
灯火下,静静地望着沉睡的丈夫。
女儿捂着鼻子站在老远看着父母,突然发觉背后有脚步声。
是奶奶来了。
海女对奶奶比较惧怕,当即缩了脑袋跑开了。
海妻见海母前来,连忙扶她进屋,关紧了窗。
海母望着睡得安详的儿子:“睡着了,睡着了好啊,来到浙江,还没睡过这安稳觉,你也莫要打扰他,到外面睡着罢。”
海妻想多陪一下丈夫,但海母在家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于是低头去找侧房的女儿。
海母的哼唱声不久响起:“阿母要歇了,歇得吗,歇不得……”
浙江这些人紧绷的弦似乎一下就松了。
另一边,京城。
严嵩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他终于感到危险的临近,恐惧心渐渐取代多年的自信,意识到内阁中的主次地位已发生变化。
虽然名义上的首辅依旧是他,但是事务的处理自己已经没有以前一言九鼎的话语权了。
他时常一连十天一直待在西苑的直庐里,随时听候嘉靖的差遣。
年岁步入中年的嘉靖,对长生愈发渴望,斋祀活动更是花样翻新,严嵩精力和智力两不济,常常文不对题,问非所答。
将问题传给儿子严世蕃。
但严世蕃被严嵩警告过一遍后懈怠下来,整日在巷子里花天酒地,不放心思在解决嘉靖的需求上,所给出的回答和写的青词也不再令嘉靖满意。
一日,严嵩府中设盛宴,独独请徐阶一人。
赴宴的徐阶满心戒备,他们两个私下这般来往是嘉靖所不喜的。
虽然他们两派之间已经没有了和解合作的可能,但上位者总是不喜欢下属和谐一片。
严嵩好似没看见徐阶的戒备,亲自举杯劝酒,叙说往事。
从嘉靖二十年,讲到嘉靖四十年。
正说着,他忽然命世蕃和孙辈起身对徐阶跪拜。
徐阶大惊,正要起身,就被严嵩按住:“子升,可听我一言。”
严嵩:“人常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经八十二,快要八十三了,没有几天好活了。”
“这辈子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就是这些后辈我还放心不下,只求子升你以后能念及我们之前的情谊,家中人全靠今后给口饭吃。”
说完语音哽咽,老泪纵横。
底下严世蕃等人也哭成一团。
徐阶一发力,急起身逊谢,连称不敢。一向审慎深沉的他当然记得夏言的前车之鉴,知道这种跪拜泣语的场景曾在夏府上演过。
他面露惶恐:“严阁老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你我乃是亲家,更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你的子女便是我的子女,我怎么会让他们受苦。”
“况且惟中兄身体还健硕,定能长命百岁,不可作这悲怆诅咒之言。”
或许是怕严嵩不相信他的言辞恳切,徐阶特地换了称呼。
兴许是严嵩也相信了,对徐阶的态度更加客气,在内阁之中也愈发重视听取徐阶的意见。
寒冬腊月,转眼即至。
从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各地的赋税统计逆流而上,进入北京城,流入国库。
今年的御前财政会议还没开始举行。
没有人想开这个会。
松江一带发洪水,各地大灾小灾不断,今年的赋税比往年还低。
北边边军粮饷逐渐供应不上,朝廷已经有几个省的官员俸禄还没有发放了,亏空的坏处逐渐蔓延开来。
大家都在等,等在江南转悠了小半年的鄢懋卿,等浙江改稻为桑五十万匹丝绸的交付。
浙江织造局里,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洋商人与杨金水相谈甚欢。
五十万匹丝绸提早完成,还多出了五千五百余匹,其中五百匹被用作奖赏,五千匹丝绸封存运到京师。
李青云人不在,他在处理淳安那几十家商铺和作坊的账册。
年关是个考验,对账房先生来说是这样,对李青云来说也是如此。
他不满足于一个同知,虽然以他的岁数已经足以成为传奇。
但更大的公权力,才能让他做更多的事情。
做同知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做知府对他来说,可以更加的海阔天空。
杨金水站起身拱手笑道:“替我向布鲁斯表示感谢,告诉他,天朝物产丰富,无所不有,我希望我们今后的生意还能更上一层楼。”
那个名叫布鲁斯的西洋商人想要上前握手,杨金水瞧了两眼,强忍着不习惯,握住了那双毛茸茸的大手。
京师九门冬季的时候早晨开门开的晚,东便门又是京师唯一的水路城门,此刻早已堵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官船。
大家堵在河道上互不相让。
直到一声惊天的铳炮声响起!
一条偌大的官船,船头的桅杆一面大旗上绣着“总盐运使司”字样。
鄢懋卿巡盐,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