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的落幕影响了很多人。
不过他最在乎的大概就是浙江的百姓对他的看法。
至于其他人，就没办法顾及到了。
尤其是一千多里外的京师。
捷报传进了内阁，看到奏疏的严嵩顿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脸上表情无喜无悲。
一旁的徐阶看到，凑了过来，也看到了这道奏疏，心情一时间也是五味杂陈。
只因前不久，他收到谭纶的来信，在裕王府中与高拱吵了一架，还未得商讨出章程。
就见到了这封奏疏。
高拱若知道了，怕是也不会多说什么，也知道倒严之事，决计不可，最起码暂时做不到了。
只是他心中奇怪，为什么严嵩是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
他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严党在浙江满盘皆输，罗龙文被逼离开浙江，但是胡宗宪这一仗，帮他把面子里子都挣回来了。
严嵩见徐阶看向他，脸上终于挤出一抹笑容：“徐阁老，有捷报，十年倭患，一朝扫空，我大明朝东南无忧矣。”
徐阶也笑着说：“需得赶紧呈奏皇上，这相关的封赏都得计划好，不能让将士们寒心。”
严嵩：“那就有劳徐阁老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徐阶一怔，赶紧用回平时隐忍的姿态：“严阁老折煞我了，胡宗宪乃是您的学生，仗也是他打的，这封赏的决定怎么轮得到我，还得是严阁老您把关。”
“子升，”严嵩一把抓住徐阶的手，目光诚恳：“我老了，有些事情做不了主，会做不好，你来替我做，我这下面的位置，也迟早是你的。”
徐阶愈发惶恐，严嵩苍老的手没什么力气，但是徐阶却不敢挣脱。
他何时见过登顶朝堂二十年的严嵩露出过如此软弱姿态。
但不管他怎么想，严嵩把他按在了首辅这个位置上，自己出门而去。
严嵩身体抱恙，告病回家。
回到府中的严嵩，吩咐下人：“去把你们大爷叫过来。”
下人犯了难：“大爷今天去巷子里喝酒了，此时怕是还没醒。”
严嵩闻言，一把将茶杯砸落在地：“我不管他在干什么，就是在女人肚皮上，也把他给我带过来。”
“快去！”
严世蕃在烂醉中被提溜回家。
带到严嵩面前是连坐都坐不住，摊成一堆烂泥。
“去，拿点冷水，浇醒他。”
入秋的井水，一下子劈头盖脸浇到身上，严世蕃一个激灵就醒了。
这其实和他天生体质特殊有关。
严世蕃除了博闻强记，通识业务，擅长揣摩嘉靖心思之外，还有一特长，那就是精力充沛。
甭管平时花天酒地，精神迷乱，遇到正经事总能快速醒酒。
严嵩有更缓和的醒酒方法，听说还是严世蕃发明的，但此时严嵩正在气头上，便直接叫人用冷水泼醒了他。
被浇醒的严世蕃一个激灵，正准备站起身骂人，迷迷糊糊间看到了自家父亲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这副眼神看过很多人，那些人都死了，二十年的首辅职位让严嵩养成了一双利眼。
严世蕃想起了小时候被这双眼睛支配的恐惧。
他连忙趴在地上，满肚子脏话憋进了肚子里。
“有什么话，骂出来，憋在心里不干净。”
严世蕃：“儿子没什么话，爹你找我有什么事。”
严嵩靠着椅背，也不看严世蕃：“去换身干净衣服吧，入秋了，天气凉。”
严世蕃眼神更清醒了，去换了一身干燥衣裳。
收拾好的严世蕃回到书房。
严嵩递过一张纸，上面的墨迹还是新的，写着胡宗宪的事。
严世蕃看完，脸色也是一变。
“爹，胡宗宪这是在干什么？这倭寇怎么能全剿了？”
严嵩：“小点声，你想让全天下人都听见吗？”
在严嵩注意不到的地方，严世蕃眼神有些幸灾乐祸：“爹，我早就说过，不能靠胡宗宪，亏你还让我给他写了信，你老又是不辞辛劳地一封封信去慰问。”
“这个胡宗宪都是怎么做的？”
“闭嘴，”严嵩拍桌子：“胡宗宪也有自己的难处，时局如此，木已成舟，应该想想怎么应对。”
借着酒劲，严世蕃嚷道：“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他，他都告病还乡了，你老这么提拔他，给他统领东南数省，做了这么大的封疆大吏，他现在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拍拍屁股走了，爹！”
“我让你闭嘴，”严嵩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严世蕃赶紧凑近轻拍他的后背。
“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你爹我八十二了，没几年好活了，我现在都是在为了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严家。”
严嵩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了：“你要是还拎不清，现在就回巷子去，回到那些女人的肚皮上。”
言罢，严世蕃目光终于完全清明，他低下头：“爹，我都听你的。”
严嵩：“那就真的别再惹事了，罗龙文被逼离开浙江，鄢懋卿那边不能再出事了，我们父子两今年想过个好年，必须依靠鄢懋卿了。”
“儿子懂了。”严世蕃应了下来。
严府里面一片父慈子孝，裕王府里则气氛沉重。
仿佛胡宗宪的离场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坏事。
所有人都兴致缺缺。
高拱张居正的情绪比当初听闻海瑞供词被烧还要低。
他们都是倒严的强硬派，胡宗宪这一仗几乎是摧毁了他们倒严的希望，若不是他如今告病还乡，怕是仍然觉得倒严之日，遥遥无期了。
徐阶：“严介溪的意思是这次抗倭的封赏让我们来决定，拟好名单上交司礼监。”
高拱：“这可稀了奇，他严嵩不趁热打铁，反而性子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胡宗宪在前线打了败仗。”
张居正：“胡宗宪告病还乡，严嵩心里想必也难受，折了一大臂膀。他虽示弱，但我们不可掉以轻心，谨防他有什么对策。”
“诸位都别忘了，浙江才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呢。”
张居正一番话倒是说到众人心坎里，严嵩早年凭借一番示弱求饶的演技，也不知欺骗了多少政敌。
“倒严还要接着做，但目前都要缓缓，先将名单一事做好。”
张居正极不情愿都说出这句话：“一切，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