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河漕变,君不君,臣不臣

“城里衙役闹事三十余起,御史闹事九起,太监闹事十八起,都处置妥当。”

“预估漕运停歇十天,京城十几条街带动了至少两万两白银的流动。”

“京城粮价低了些,棉衣价格打了下来,菜市多了甘薯,填饱了不少人。”

申时行在内阁做着报告。

并非是只有大学士才能入阁办差,严嵩和徐阶,都经常叫他们的儿子来内阁中帮忙处理政事。

申时行,王锡爵两人一个吏部郎中,一个户部郎中,是李青云安插在最重要的两个六部衙门里的帮手。

“该罚的罚了,该赏的就要赏,今年花了这么多银子,就是要把漕运这出戏唱好。”

“这条运河往里头砸了不少钱,也该是要从里面赚点。”

申时行是苏州人,对经济的事倒也不陌生。

其实大运河一直能给百姓漕工谋些福利,只是碍于贪官污吏的问题,层层加税,层层盘剥,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带着一堆特产出门,干这份苦差事,结果累的一身病不说,还被勒索完了钱财,换做是谁,都不愿意再做这赔本生意。

申时行:“这办法总归是不长久,年年这样补贴,对朝廷不利,底下的官吏们怨言不小。”

吏员衙役还好说,一群闹不翻天的家伙,埋怨了就埋怨了,关键是各路衙门的官员。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无论是河道衙门还是漕运衙门,这漕运一事对他们来说,那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捞到手年底就能过个肥年。

李青云三令五申,又是派遣御史巡河,又是出动北镇抚司检查,这些平日里贪欲腌进骨子里的人能管住自己一年,可不敢保证能管住自己第二年。

“天下哪有长久之策,若是真有亘古不变的真理,也无需像现在这般屡次改动祖制,能看一年,就再看一年。”

说到底,虽然制度很重要,但办事最终还是落到人身上。

找一个能管住漕运衙门和河道衙门的人,在可容忍的贪腐程度内将这条经济大动脉开发起来。

问题是现在河道衙门和漕运衙门是分开的。

河漕制度设置漕司和河道两个直属中央的管理机构:漕司保证漕河运输体系的正常运转,沟通中央、地方的漕务官员;河道主持运河与黄河的治理维护。两衙门分别设有漕运总督和河道总理,各司其职,互相牵制。

一个在山东,一个在江苏。

没事的时候还好,一有事,无论好事坏事,都能变成坏事。

碰见好事不管不顾地捞钱,碰到坏事互相推诿甩锅,让坏事办成更坏的事。

“合并河道漕运两个衙门?”张居正的声音充满疑惑。

“河道总督官秩为正二品,漕运总督也是如此,底下多个衙门,不同职务,如何能合并在一起?”张居正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将问题都一一列出来。

其中关系到多少官员的变动。

如果要合并两个衙门,那要不要裁员?裁掉多少官员?裁掉哪个衙门的官员?如果不裁员,那合并两个衙门的作用又在哪?

这不是简单裁掉一两个光禄寺的闲职衙门,也不是被皇帝一言撤换的太监组织,而是实打实的靠着科举考上来的文人进士。

这是天底下最难招惹的文官群体。

“我的本意其实不是硬要将两个衙门拆成一个衙门,主要是现在两个衙门之间职责重合,效率低下,同时贪腐成风,难以节制。”

“如何向朝野交代?”张居正问道,这是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

“事急从权,以事来推。”

“何事?”张居正皱起了眉。

“治河和漕改。”

李青云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八月下江南一趟,我便考察过漕运情况,也探清了其他河道水情。”

“今年河道情况虽然安稳,但黄河上游情况未明,邳州一带隐患最深,迟早为患。”

“统合河道漕运两个衙门,一是为了整合力量,专心治理河道,保住漕运,二就是方便管理,整治贪腐。”

“暂时裁革河道都御史,将河道与漕运两个系统合并,主管官员职能为总理河漕,提督军务,兼带都察院右副都御使之职。这样,治水大臣就可统筹规划河道与漕运大计,还有权弹劾沿线四省不称职的文武官员。”

张居正提出异议:“如此重权,若是交给一个不靠谱的人来办事,会坏了大事。”

“需觅得良辰,我首推吴桂芳、潘季驯二人。”李青云说道。

他直接跳过了是否同意合并衙门这件事,直接到选定河漕总督这个阶段。

张居正一时沉默了。

李青云推举的这两人能力才干确实都足以胜任这个位置,更关键的是,这两人与张居正的关系也不差。

他也在认真思考这个决定是否可行,是否对朝廷有利。

“吴桂芳资历较深,虽在乡养病,可先下圣旨将职位给他,实权职位交由潘季驯,若是其他衙门闹出什么事,也有个缓冲的余地。”李青云说道。

申时行在一旁旁听,他是吏部郎中,知晓一些事,于是提醒道:“潘季驯因奔父母的丧事而离职,目前在家中。”

李青云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便夺情。”

“此计定下,我立即请皇上下夺情圣旨。”

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担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

而夺情,是丁忧制度的延伸,意思是为国家夺去了孝亲之情,可不必去职,以素服办公。

一般来说,非军国大事,不会轻易夺情。

大明以忠孝治天下,夺情之事,发生甚少。

张居正犹豫道:“黄河未决堤,各地无水患,夺情之请,似乎有些过了。”

“治河、保漕,乃是天下大计,关系到京城稳定与千万百姓安危,如何都不为过。”

原定历史里的张居正便因为夺情一事而焦头烂额。

国家需要他,但被考成法和一条鞭法折磨的欲仙欲死的官员们嫌弃他,围绕着夺情展开了一次生死搏斗。

这场搏斗中,张居正最为亲密的学生加战友背叛了他,让他后面的性格变得偏执,暴躁。

现在李青云要面对的情况要好很多,他只要争取到张居正的支持,夺情之事,宫里下了圣旨,那便万事可定,完全不需要耍什么手段。

“如此,那便写道折子给首揆,我们投票了之后,再到宫里面询问皇上的主意。”

张居正到底是同意了。

一旁的申时行连忙端来笔墨纸砚,看着两个阁老对着河漕合并完善细节。

“官员不可裁撤,起码不可大量裁撤。”

“先撤了两个衙门里面一些清水衙门,招人闲的,先从软柿子下手。”

“俸银要挺高,加一两?张叔大,你是穷疯了,工作重了,俸银须得以同等比例增加。”

“河漕总督,再加一个河漕总理,一个从一品虚衔,一个正二品实权,总理职位暂设一个,全权交由潘季驯来处理。”

“河道衙门和总督衙门明年的拨款不得削减,削减了反而办不成事。”

“……”

三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其中两人几乎要打斗起来,争得面红耳赤。

第二天,一道字迹秀美的奏疏送上了李春芳的案桌上。

李春芳第一感觉,烫手山芋,赶紧丢掉。

再捡起来,看两眼,很好,有李青云和张居正的署名,放心了。

这道折子很快盖上李春芳和陈以勤,高仪的章,被送去了司礼监。

司礼监杨金水当值,陈洪还是像个受气媳妇一样躲在隆庆旁边。

中午,隆庆便召李青云与张居正入宫。

“两个衙门合并,能给朝廷省多少银子,赚多少银子?”吃了兵部变法红利的隆庆有些上瘾,对这件事也产生了些想法。

李青云与张居正锱铢计较了一整晚,两个人统一的意见是,不给宫里面任何甜头。

但是夺情的圣旨还是要隆庆来发。

张居正给了李青云一个眼神,示意这种生意事,他来谈最为合适。

“禀皇上,按理来说,能省下至少三万两的俸银,但是治河一事,又须得往里面砸钱,所以目前还不能赚银子,说不定还得亏。”

如果是徐阶在,肯定会长篇大论地劝诫隆庆。

这是治河,是国家大事,不是做生意,难道皇上你一定要看到银子才去办事吗?这到底是你朱家的天下,还是我家的,怎么给你家办事,还要贴钱?

隆庆兴致顿时变得寥寥,给陈洪一个眼神,打算就这么将事情往后压一压。

他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让李青云一定得腾出点银子给他,将事情缓一缓,看看两人着不着急。

着急了说不定就给他钱了。

明明是个皇帝,却活成了生意人。

不等陈洪开口,李青云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河道畅通带来的便利事还是不少的,往年为了维护河道和漕船,花了不少银子在里头。”

“但就是这样,朝廷一些钦定的贡品还经常会堵在路上,两个衙门整顿合并,若是河道处理的好,两京一十三省的贡品美人,都可迅速到达京城。”

“待两个衙门扭亏为盈之时,各地的织造局,各所衙门因此获利,大明可因此受益无穷。”

隆庆有些动心了,还是嘱咐一句:“兹事体大,影响颇深,朝局若有动荡,一概由内阁处理,若是情形不对,要立即停止。”

翻译:事情你们要做就自己去做,我不管,我只要看结果,办砸了后果自己承担,不能牵扯到他身上。

“拟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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