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四年的腊月,京城的上空便已经飘起了片片飞雪。
进了京城做户部尚书的赵贞吉可谓志得意满。
他在“庚戌之变”中恶了严嵩,被借机贬去了广西。
后来凭借着自己出众的才干,一路升迁,重新回了京城。
当然,其实徐阶出力不小。
严嵩还在时,任由赵贞吉才干如何突出,都不得近中央半步。
严嵩倒后,他一步一个脚印,只消三四年的时光便入了六部任堂官。
如今已是稳稳当当的户部尚书,距离入阁仅差一步。
美中不足的是今年下半年,那个死心眼的海瑞也跟着来了京城。
就好似阴魂不散一般。
他在浙江,海瑞是他手下的知县,他在南京,海瑞是他手下的吏部文选司郎中。
现在直接跟到了京城里。
他都换成了户部堂官,但是这海瑞竟然成了户部郎中。
赵贞吉特定派人查了查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这海瑞一无圣眷二无背景,凭什么升的这么快?
虽然说南京吏部郎中和京城的户部郎中同一个品级,但是他赵贞吉,从南京爬到京城,都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当打听清楚之后,赵贞吉一阵无语。
竟然是他的同僚一起举荐推动的,送钱托关系地将海瑞往京城送。
去哪都行,别再待在南京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赵贞吉也不想招惹这个“朴人”,干脆将他打发在偏远的清吏司值班。
眼不见心不烦。
虽然说大明的真·户部尚书是我们亲爱的皇帝陛下,但是赵贞吉身上的工作还是挺忙的。
赵贞吉掌管国家经济,统筹税收,以及各项开支用度。
做了户部尚书之后,赵贞吉从一开始的自得迅速转变成了自危。
心态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
无他,这账本触目惊心,让他都不敢细看。
广东的仗,打了快两年,耗费了不少经费。
连年下大雪,虽说瑞雪兆丰年,但年头的雪一年比一年要大,而且越来越冷。
户部要拨款给发生灾害的各地拨款。
关内寒冷,关外自然更加难以忍受。
鞑靼屡次叩关,越过边界肆意掳掠,边防压力大增。
蓟辽总督多次要求增派军费。
其余各地也是天灾人祸不断。
大明朝征收上来的赋税宗亲吃了一半,兵费吃了一小半,赈灾又吃了一小半,只剩下可怜的一点,连百官的俸禄都发不出去。
什么?你问皇帝陛下的支出如何?
我们慈俭的万寿帝君,早早吃完了占大明将近三成的浙江赋税。
仍然不知足地从工部和礼部伸手往户部里面掏银子。
自己这个户部尚书俨然成了烫手山芋。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想将这麻烦事甩开,但又舍不得这个台阶。
左右矛盾之下,艰难的挨到了年底。
腊月之后便是年关。
嘉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虽然勉强保持清醒,但身体已经不再像往日那般可以轻易动弹了。
身上出现的红色丹砂点,泡多少茅台都已经不管用。
因此,每年固定的御前财政会议,迟迟未有召开。
赵贞吉自然是急在心里,但却无可奈何。
这个会议不开,就没法议事。
今年给百官发放禄米的时候可就要到了,太仓库空空如也。
今年的禄米发不发,发多少,已经不是他这个户部尚书能解决的问题了。
“师相,今年百官的俸禄,该如何是好,户部亏空的银子,已经高达三百万两,太仓库现在,半点存银都没了。”
赵贞吉是徐阶的学生,有困难就来找他的首揆老师。
其实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徐阶也有一部分原因。
赵贞吉上任以来,为了避免出现亏空的情况,想勒紧裤腰带。
但是内阁一道又一道公文批示下来,每个地方要用的钱,是一处都不能少。
到如今,已经是有些积重难返了。
徐阶眉头皱了起来,他也没想过亏空已经这么严重了。
“大头都出在哪里?”
“师相所定的文书,亏空数目不过九十余万,但是工部和礼部,后来借着年节和皇上的名义,又支取了一百多万,再加上京城附近有多地受灾,如此下来,钱粮完全不够用。”
徐阶明了,一切的原因还是出在了嘉靖身上。
赵贞吉也是有些怨气,因此话说的也直白。
他拍了拍赵贞吉的肩膀,叹了口气:“千错万错都是臣子的错,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今年的年关是有些难过,但是越难过,就越要沉住气。”
对于这番近乎哄小孩的话,赵贞吉有些憋不住,一股子郁气积压在胸口处。
“过了今年,明年大概就好了。”
赵贞吉听到这句话一怔,随即直直望着自己的老师,眼神复杂。
徐阶点点头:“年关难过,关关难过,过了就不难了,过了今年,或有新气象。”
赵贞吉像是被抽干了身上的力气的疲惫。
徐阶见如此情况,也有些于心不忍,提醒了一句:“你可知今年的御前财政会议为何还不开?”
“不是因为皇上龙体欠佳?”
徐阶:“今年按照规制,地方官六年一察,京官三年一察,南方那些人来了,说不定会有转机。”
赵贞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几日后,一支挂着李家旗号的船队从南方悠悠驶来。
漕运上的官差们,看着这船是又爱又恨。
恨是因为海运一开,南直隶和福建浙江这些地方运东西到京城,已经不再那么需要经过运河了。
相对应的,其他的商人选择合资走了海路,他们可以捞的油水更少了。
爱是因为,朝廷早在半年前就断了给他们发饷银。
而浙江李家的船,每次一来,都带着满满一船的白银,那里面装的都是大家赖以度过年关的希望。
随着闸口的落下,李青云一行人到了京城。
他的身边依旧是李顺儿跟着。
一下码头,就看见几百个壮汉急冲冲地往这里冲,眼里不断瞧着船,估摸着里面能装多少东西。
“李顺儿,这次来京城,觉得有什么不同?”李青云问道。
李顺儿想了想,说道:“城边的死人,好像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