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龙文话音一落，大堂瞬间为之一静。
谭纶：“罗龙文，你疯了不成？”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罗龙文居然会构陷这样的罪名去对付李青云和海瑞。
“本官确实没有权力要求谭臬台停职查办，但是李青云海瑞两人，不过七品官职，又干系通倭大罪，停职查办，送京受审，不是问题吧？”
“赵中丞，你说呢？”
谭纶未等赵贞吉开口，抢先说道：“罗龙文，哪怕你是朝廷钦定的江南巡按御史，也不能胡乱污蔑朝廷命官，你说他们通倭，拿出证据来，不然，我也参你一本。”
罗龙文也不客气：“谭臬台，你在大庭广众，三番五次直呼我的姓名，还讲不讲同僚之谊。”
“我与你有个屁的同僚之谊，你再东拉西扯，不讲清楚缘由，我这就向朝廷参你。”
粗鄙之人，一点为官的体面都不讲，罗龙文心里暗骂。
“本官查阅有关卷宗，发现有淳安刁民名为齐大柱者，擅通倭寇，买粮抵制国策，他买粮的船是淳安的，粮食是要送去建德，其中巧合”
谭纶虽然生气，但思维还是清明的，很快就找到了罗龙文的漏洞：“此案明明已经结案，那齐大柱是为不知情，按大明会典，不知者从轻罪，他已受处罚，如今还在前线与倭寇血战，你凭什么去诋毁一个为大明朝流血之人。”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更何况，那时海瑞才刚上任，如何能与此案扯上关系？”
罗龙文：“通倭大案，不过几日草草了结，如此反常之事，你一个按察使难道看不出来？此案结案的是谁，是郑泌昌何茂才，两个犯官的结案，岂能当真。”
“更何况改稻为桑期间，淳安与建德两县联系颇深，海瑞既然接受了倭寇的粮，必然有牵扯其中。”
谭纶指着罗龙文的鼻子：“分明是强词夺理，朗朗乾坤岂由你如此颠倒黑白。”
“是真是假，一查便知，事关通倭，两人还是浙江这么一个重要后方的地方官，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区区两个七品知县，难道还审不得？”
“这李青云与海瑞难道还能比浙江大局重要？”
一番站在大明朝制高点的话术，将谭纶逼的哑口无言。
罗龙文心中畅快，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又回到那个靠着一手制墨手艺和三寸不烂之舌步步高升的时候。
赵贞吉也终于发话了：“你把有关公文呈上来，自有法度办事，谭臬台，此事由你处理，将李青云与海瑞唤到臬司衙门，朝廷的旨意没下来前，都不可轻举妄动。”
“这般处理，罗御史可满意？”
罗龙文点头：“那就有劳赵中丞，谭臬台，我也该去审讯那些贪官污吏了，就此告辞。”
待罗龙文走后，谭纶跟着赵贞吉去到签押房。
“孟静兄！”
赵贞吉虚按住谭纶，示意他冷静：“此事浙江已经做不了主，那罗龙文明显是有备而来。”
“那便任由他如此耀武扬威？”
赵贞吉叹了口气：“事情闹到了内阁，闹到了宫里，就让徐阁老去处理，我们再怎么争辩，也改变不了结果。”
“我安排你接手此事，也是考虑到罗龙文的阴狠之处，事情在我们手里，他们下一步又想罗织什么罪名也不容易。”
“你还是按察使，我还是浙江巡抚，当务之急不是给李青云和海瑞脱罪，是要先稳住浙江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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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龙文的奏疏在传到内阁之前，先传到了严府当中。
府内管事传来书信，递给了严世蕃。
严世蕃看完之后心中冷笑：“这个罗龙文，居然还真能想出这种主意，把自己真是摘的干干净净。”
见管事未走，严世蕃皱眉
“大爷，相爷叫你到书房一趟。”
严世蕃心中凛然，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罗龙文不可能只告知他一人，在京城，严嵩才是党魁，如果严世蕃不能说服严嵩，那么这道奏疏上的意义就不大了。
严世蕃放下书信：“我这就去。”
八月的天，京城已经微微有点凉意。
严嵩的书房依旧温暖如春。
严世蕃进去时，看到自家老父亲坐在紫檀木椅上，眯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如此垂暮老态，落在严世蕃眼里，竟让他的心里有些触动。
那篇《祭十二郎文》文章似乎在耳边响起：“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
父亲已经八十二了，不知还要多少个冬天可以过。
“来了。”严嵩苍老的声音从那具看着快要腐朽的身体里发出。
“爹找儿子，儿子自然是要来的。”
“跪下吧，我和你说点事。”
严世蕃一愣，瞧了两眼屋内的下人。
他们识趣地退下去。
严世蕃也当即跪下。
“你给罗龙文写信了？”
“是。”
“都说什么了？”
“爹不是知道吗？”
“我想听你自己说。”
严世蕃沉默了一下，拿出心中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皇上旨意不明，儿子觉得皇上可能有其他的意思，所以安排罗龙文去试探。”
严嵩两眼盯着严世蕃：“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出口恶气，还是为了把我们严家拖入十八层地狱。”
严世蕃突然抬头，眼里含着泪花，悲愤道：“自然是为了严家，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毁了改稻为桑，又抓了我们这么多人，再不出手，其他人就会认为爹你老了，我们严府软弱可欺。”
“这些都是爹你教我的道理。”
严嵩一声嗤笑，这声笑深深刺痛了严世蕃的心：“你在皇上身边待过多少年，自以为能猜透皇上的心思了？严世蕃，我告诉你，从嘉靖元年到现在嘉靖四十年，有多少人和你这样，自以为猜中了皇上的心思。”
“可他们的结果呢，还有几人在朝堂上。”
“只有我，只有我还在，他们贬的贬，死的死，这就是猜错皇上心思的下场。”
严嵩眼中闪着平时一直深藏不露的光：“你爹我是老了，但还没糊涂，你真觉得如果皇上有心整治清流，爹会不出手。”
看着严世蕃趴在地上沉默不语，严嵩叹了口气。
“罗龙文还是个识大体的，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事，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你就不要再掺和这件事了，无论谁问起你都不要表态，更不能促进此事，甚至有些时候要替那个李青云说话。”
严世蕃一惊，这不就是要出卖罗龙文吗？
“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罗龙文好。”
“不要再惹事了。”
“李青云和海瑞两个人，背后不仅有裕王，还有皇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