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溪娴皱起了眉头。
她想起自家父亲那性格,口无遮拦,甚是厌恶严党。
去年还因为在皇上面前说了严嵩坏话,被弄进了监狱里,幸好吕公公前来营救,这才没吃多少苦头。
看来得和父亲再叮嘱一遍才行。
这时道观铜磬声响起,是观主出行。
蓝溪娴连忙跑出道房,叫住了父亲。
蓝道行面带不喜:“皇上请贫道论道玄修,不得胡闹,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蓝溪娴:“父亲论道归论道,可千万不要再说那严嵩的坏话。”
蓝道行眼中闪过一道异色:“你知道些什么?”
“有人告诉我,严党虽倒,尚有余威,父亲此时切不可妄议朝局,申饬严嵩,恐怕会引来报复。”
蓝道行心中诧异,女儿整日待在道观之中,还能接触到谁不成,是谁教她这些话语。
心中中纵有疑虑,但也来不及多说,他回道:“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皇上那边的事要紧,你老实待在道观,不要乱跑。”
说完,乘车而出。
蓝溪娴目光中满是担忧。
蓝道行轻车熟路走进玉熙宫,来到精舍前,看到嘉靖早已盘膝坐在太极道坛之中,神情庄严肃穆。
嘉靖听到动静,睁眼见到穿着道袍,仙风道骨的蓝道行,眼前一阵恍惚。
这世上,可真有仙人?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朕玄修二十年,还是离不开这肉体凡胎境界。
嘉靖老了,更怕死了,对求仙问道的事情更加渴望。
“蓝神仙可上道坛上来,与我一齐论道。”
蓝道行作揖礼:“福生无量天尊,皇上乃天上帝君转世,位格金身之崇贵,贫道远不及也,怎敢近这金身法坛,贫道在台下即可,不然贫道这一身的道行也护不住自个儿。”
嘉靖问道:“护不住会怎样?”
蓝道行:“轻则折损阳寿,重则堕入魔道。”
嘉靖点点头:“若是如此,那朕就不强求蓝神仙了。”
随后嘉靖便与蓝道行论道辩玄。
窗外,夕阳西下,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大殿,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许久,铜磬声响起,论道之声亦是停止。
吕芳像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入到精舍,捧上一杯温茶。
嘉靖讲了许久,已是口渴。
“给蓝神仙也递一杯。”
蓝道行连忙拒绝:“吕公公乃帝君座下,地位高崇,也非我这等微末道行能消受的起,我自己来就是,不敢麻烦吕公公。”
吕芳笑道:“蓝神仙说笑了,咱家就是个残缺之人,哪里受的起神仙的称号,只是祖坟冒了青烟,才有伺候万岁爷这福分。”
蓝道行还是坚持不敢接受。
嘉靖开口:“蓝神仙不敢喝,那便不喝了罢。”
“朕今日服用丹药,觉得身轻如燕,思绪缥缈近乎如仙,敢问蓝神仙,我这道行到哪一步了。”
蓝道行:“皇上天赋异禀,更有龙气孕养,一身道行已入化境,怕是离成仙不远了。”
嘉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信,接着说道:“吕芳,去把我丹药拿来,给蓝神仙一颗。”
他看着蓝道行:“蓝神仙,朕最近服用丹药时还觉得右脑偏晕,有些感觉无法描述而出,请蓝神仙服药修道告与我感受可好。”
望着殷红如血的丹丸,蓝道行从容答道:“此等金丹,提炼了世间之精华,岂是贫道能吃的。”
“况且,此丹炼制之时,乃是结合了皇上九五至尊的龙气,命格,挑着良辰吉日炼制而出,臣服了,只是在暴殄天物,只余草丹之效罢了。”
嘉靖:“朕叫你吃。”
吕芳当即拿着丹药送到了蓝道行嘴边。
嘉靖死死地望着蓝道行。
蓝道行接过丹药,叹了口气,旋即在原地打坐。
口中诵念玄经,双手掐印,神色庄重服下丹药,不过一会儿,背后有青烟从道袍处升起。
再过三刻,蓝道行才睁开眼睛,慢慢起身。
嘉靖看着两眼放光,连忙问道:“蓝神仙可有感悟。”
蓝道行咳嗽两声,声音变得虚弱:“此丹道性太强,贫道命格本来无法消受,多亏皇上在前,以龙气相压,方勉强炼化。”
“那些冒起的青烟是?”
“是贫道无法消化,消散于天地间的灵气,着实可惜了。”
嘉靖点点头:“吕芳。”
“奴婢在。”
“朕看朝天观也是时候再修缮一二,蓝神仙此遭道行精进,合该有更大的道观。”
“奴婢遵旨。”
嘉靖兴致突然变得高昂,见得了玄妙手段,对蓝道行此时也无比尊敬:“蓝神仙深谙扶乩之术,眼下严嵩致仕,按蓝神仙所说,奸臣已除,可这朝中风雨不断,未见有所好转,可再卜一卦算一算是何缘故,还有这这朝中以后谁可堪大任?”
蓝道行几乎要脱口而出,说是这朝中奸党未除,但心中突然想起早上女儿叮嘱他说的话,骤然警觉。
只觉冥冥之中有道大劫。
修道之人最在意这有意无意的机缘巧合,若是真让自家女儿一语成谶,那岂不是被天时所伤。
见蓝道行沉默不说话,吕芳催促道:“蓝神仙,万岁爷问你话呢?”
蓝道行缓过神来,将申饬严党的话吞入腹中,张口说道:“此卦早有言说。”
蓝道行故意打起机锋。
“是何谶言?”
蓝道行:“皇上可还记得那道诗?”
嘉靖眼睛顿时发亮,口中诵念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蓝神仙可能细讲。”
蓝道行摇摇头:“天机只止于此,一切需要皇上自己领会。”
嘉靖坐了回去,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
吕芳将蓝道行请了出去。
出了玉熙宫的蓝道行松了一口气,瘫坐在马车之上。
只觉得躲过一劫。
此时玉熙宫里,吕芳回到精舍。
见嘉靖不再高坐道坛之上,而是在书案前负手踱步。
“万岁爷可是解开了那玄机?”吕芳问道。
“朕在前年腊月曾经对严嵩徐阶他们念过,当时就是想告诉他们,他们当中有的人是水、有的人是云,各有各的作用和价值,不要在大殿上争来争去,该干嘛干嘛去!”
吕芳:“奴婢记得,当时国库亏空,后来弄出的改稻为桑,惹出了好些乱子。”
说到这里,嘉靖突然想到:“内库里还有多少银子,可以给蓝神仙修缮道观吗?”
吕芳笑道:“宽裕着呢,万岁爷,奴婢待会就算算账,拨款给朝天观,就算不够,咱下一道指令,也能从浙江拿钱出来。”
“这李青云得了万岁爷的恩泽,也该出点力,不然他凭什么青云直上。”
吕芳这话像是点醒了嘉靖什么,只见嘉靖脸上露出喜色:“是了,云在青天水在瓶,云在青天水在瓶……”
“吕芳,敲打杨金水和李青云的旨意不用发了。”
吕芳眼神一震,心里仿佛是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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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任命四百里加急赶往杭州。
此时的杭州城同知署内热闹得多。
七位穿着青蓝色袍子的知县挤在一堂,有的白发苍苍,有的还在中年。
无论怎么看,面容稚嫩的李青云在其中都像是个异类。
七个知县里有两个是见年刚换的,他们的前任在浙江贪墨案中下马,由外地空降补缺上来。
其余五个知县还是原封不动的。
由此可见县丞补缺知县其实还是比较难得,这也是田有禄如此心喜的缘故。
贪墨一案主要是牵扯到以郑泌昌何茂才为中心的,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的一众人。
这些个七品的知县甚至不是严打的目标。
“知府之位暂时空缺,但杭州的政事是一天都不能耽误的,尤其是农桑,再过些时日就是春耕的日子了,这次邀请诸位到杭州,也是共同商议这件大事。”
“如果真的是大事,那应该叫上全杭州府的知县,李同知何必只叫我们七个?”说话的人是于潜县知县,在昌化县东,知县名为简学福,是为数不多,补缺而上的知县。
昌化县知县范一元瞧着这人,默默摇头,不知是受谁的指使,居然如此勇猛。
有些话不说出来,是不让大家都难看,还留一份体面,你非要戳穿,那不就逼得李同知做应答吗。
不符合中庸之道。
李青云面不改色:“府衙自有安排,其中意思,你们自己领会便是。”
简学福自然是无人指使,只是在任不过短短数月,无数乡绅地主投献地产,供奉财物,他心里是非常抵触这度田,因此在这堂上,夹枪带棒地阴阳李青云。
只见他继续说道:“知府之位悬而未决,如何能是府衙的命令,反倒是这些时日,府衙里的三班六房各司科,纷纷而动,我听闻都是奉了同知署的命令。”
“我大明朝的官制什么时候改了,同知署也能指挥得动府衙的人了。”
“此事,在我心中甚是不解,劳烦李同知为我解惑。”
简学福双眼紧盯着李青云,想看到这个小娃娃露怯,但李青云脸庞犹如古井一般平静无波,似乎未察觉到其中的诘难。
李青云:“简知县……”
话未说完,即刻被打断。
“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