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李青云再挂念。
弄好纲领,建好制度,指导方向。
剩下的就是不断的修正,调整。
趁着赵炳然去了浙闽边界抵御倭寇,藩司衙门和巡抚衙门的政务暂时由李青云接手过去。
李青云此时在浙江的俨然成了职位最高的人。
底下人议论:“李臬台做知县是县里一把手,做同知是府里一把手,现在做了按察使,实际上巡抚的属官,居然成了省里一把手。”
仔细看下来,李臬台较短的官宦生涯里,居然就没有做过小的。
一时间,无论官场民间,啧啧称奇。
臬司衙门掌管了兵备道,拥有处理地方军务的权力。
但在大明开国初,朱元璋设立的制度里,地方的军权,政权,和审判权是被严格区分开的。
只不过随着地方官制度的多次调整和改变。
武官的权力逐渐错位,让步于文官。
在三大权力机构里,掌着刑名的臬司衙门顺理成章地收纳了都指挥司的军权。
而地方布政使司,权力也被逐渐常态化的巡抚所接管。
按察副使,兵备道分巡林守如很自觉的交出兵权,将李青云手下的亲兵部众安插进了各兵队当中。
毕竟在他看来,如今又不是朝不保夕的乱世。
如果自己的上司对兵权感兴趣,那交也就交出去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他攥着这么些兵做什么呢?又不是什么九九成的稀罕货,反而是个大麻烦。
拿这份兵权作投名状,成为这个前途不可限量的臬台的自己人,才是飞黄腾达,官运亨通之法。
齐大柱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
从小爹娘教他,对朋友要讲义气,对恩公要讲恩情,乡亲有难,就该豁出去帮。
自己这两年,对抗改稻为桑,被抓进大牢好几次,又跑到前线打倭寇,再到被陷害,罢官回家。
短短两年,生活大起大落。
如今跟在了李臬台身边,做他的亲兵,一路被提拔。
现在成了赫赫有名的衙门千户,手里管着上千的官兵。
去年那个陷害他擅闯军机重地,导致被革职回家的军户,绑着他的儿子,亲自上门赔罪。
四五十岁的老头,又是磕头又是下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将齐大柱搅得心烦意乱。
不过更加让他烦乱的是花名册上的问题。
“臬台,这花名册里的东西不对劲。”齐大柱找上门,身上穿着两年前徐蒋两个千户所穿的武官服。
李青云问道:“哪里不对劲?”
“启禀臬台,我先前跟着戚将军打台州大战的时候,做过一阵子军官,对花名册和粮饷之间的关系也有所了解,衙门里记着的各府官兵和粮饷根本对不上。”
“属下怀疑,定是有人在吃空饷。”
这还用怀疑吗?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的事吗?
如果不是地方官兵已经烂到根子上,怎么会出现不到一百人的倭寇就能占领一座小县城的地步。
李青云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嘴上说道:“居然有这种事,哪些地方的情况最严重?”
齐大柱:“杭州府这里还好些,谭巡抚先前整顿过了一番,最严重的就是台州府和宁波府,他们的账册数目有着极大的漏洞。”
“六千多人的编制,平日训练所耗损军械量远超这个数目,每日粮米损耗却是三千人的,所摊派出去的衣役,物役,按照正常军中的比例,更是连两千人都不到。”
这些数目上的细节,异常之处,只有齐大柱这种军中之人才会注意到。
也难怪庞尚鹏在浙江犁了一遍又一遍,都没能发现这个问题。
“照你的说法,台州府吃的空饷足足有四千号人,宁波也是这样?”
“这两府最为严重。”
李青云思路忍不住想歪,戚继光在这种情况下都能以少胜多,戚大帅这个名字的含金量还在上升啊。
“把李顺儿叫过来,”李青云叫住雷厉风行的齐大柱:“大柱,你透个底,底下那些官兵,你都操练好了没有?”
齐大柱脸色一喜,顿时知道李青云多问这一句意味着什么
于是抱拳,大声回道:“臬台放一百个心,我管的那一千五百人里,绝对没有一人缺额,队伍里还有二十多个来自淳安建德的弟兄,他们都跟着我在戚将军帐下台州打过仗。”
不多时,李顺儿赶了过来,堂中还多了几人。
白仇,史学典,两个按察副使。
“本官过两日就要启程去台州巡视,这些时日,臬司衙门的一切事务就交由你们负责。”
我们?徐副使看着在场的白仇和史学典,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不屑。
这两人也配?
“事有不决,就先听林副使的,若是还决定不了,那就找史学典到台州联系本官。”
临行前,李青云特地嘱咐:“藩司衙门的政务有些时候也会调过来,我不在臬司他们的消息先别传出去,这些事务林副使可以便宜行事。”
似乎觉得晾着徐副使有些过意不去,他又补了一句:“也要劳烦徐副使帮忙盯紧了。”
“这端午汛又要来了,咱们旁边几个省,湖广,江西,福建都遭了灾,可万万不能出事。”
又想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干脆对林守如说道:“河道衙门那边若是懒政不作为,必要时候可以带兵把他们的权力下了。”
“你若是觉得我在将麻烦甩给你,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你大可以把事情交给白仇去做。”
林守如满脸悲愤:“臬台莫不是以为我是那畏首畏尾之人,穿上这身袍服,就担了这责任。”
“莫说你已经嘱咐过,就算是没有,我林某一样会去做。”
这番态度倒是弄得李青云有些不好意思。
一时间分不清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是自己太阴暗了吗,觉得这些做官的没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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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离杭州不过六百里地。
但带着五百人,走六百里,还是花费了一些时日。
杭州城里有一处地方,瓦房陋巷,与旁边的抱月楼相差极大。
但与杭州只隔不到六百里的台州,却仿佛换了人间。
不见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只见遍地荒凉,泥墙草房。
官道坑洼,马车行之不便,李青云干脆骑着马。
连走几十里,林间无鸟鸣,路边有骸骨。
所见人烟稀疏,甚矣。
便是稀稀拉拉见到些人,也是立即拔腿就跑,仿佛李青云一行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匪过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李青云摇头叹息。
百姓畏惧官兵,比畏惧匪徒还要过,这让后世见识过人民的军队的李青云心里一时难以接受。
台州民生之凋敝,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这台州知府,究竟是个什么混账东西。
“把旗号亮出来,都到这个地界上了,也不必再掩藏。”
长龙一般的车队大摇大摆挺进台州府腹地。
台州知府刘显德听闻按察使的旗牌入境,顿时吓了一跳。
左等右等,那支队伍过台州城而不入,往另外一个方向赶去。
只有两个报信的亲兵将公文交给刘显德。
刘显德看了公文,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将公文转交给了另外一人。
此人正是备倭指挥使梁路,衔级为游击将军,正四品的官职。
因为台州地理位置特殊,此地特别设立了备倭使。
“臬台清军去了。”刘显德说道。
梁路脸色大变,急忙告退,骑上高头大马,便往军营赶去。
严格意义上来说,台州的军营与城相隔很近。
因为是久战之地,要随时应对倭寇的袭击,指挥使听到袭击消息要立即指挥出兵。
不多时,梁路就在军营周边看到了高高举起的按察使旗牌。
按察使已经到了。
梁路心急如焚,他担心,李青云这般不告而探肯定是不怀好意。
靠近军营大门,发现守营的卫兵已经替换成了李青云的部下。
“军营重地,闲者禁行。”
梁路大喊:“我乃台州备倭指挥使,你们是何人,怎敢拦我?”
两个守门的士兵互相望了一眼,问道:“将军可有印信证明身份。”
这时,军营内传来一阵鼓声,正是集结的号令。
梁路更加心急,利落拿出印信,待检查过后,策马进了军营,直奔校场所在。
还未靠近校场,就听得一队队官兵大喊:“按察使亲巡军营,所有官兵,全部在校场集合。”
“不许着甲,注意,不许着甲!”
校场当中,台州军营五营兵陆续集结,在传令兵的指挥下,列出了军阵。
集结速度之慢,令齐大柱等人看得心生厌烦。
李顺儿右手虚按着腰间的火铳,身子往左倾,低声对齐大柱说道:“这些兵,要是在戚将军的帐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拉去打二十军棍。”
“难怪戚将军宁愿操练我等,也不愿用这些废物兵。”
两人前方坐着李青云,他的案台上摆着一本本花名册。
正是方才齐大柱和李顺儿,拿着火铳指着好些人的头才从军营当中搜找出来的。
军阵集结之慢,慢到什么程度呢?
慢到李青云大致看完花名册,慢到梁路已经从远处赶了过来。
在将军台下,被他的亲兵拦住。
“启禀臬台,下官乃台州备倭指挥使,请得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