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赏你的，有什么敢不敢的？”
李青云还是推辞：“皇上赏赐已经是得天之幸，怎敢提要求。”
嘉靖轻笑：“徐阁老。”
“臣在。”
“你觉得该赏赐什么给他好？”
徐阶慢条斯理说道：“皇上为难老臣了，李中丞年少有为，身贵家富，德行深厚，如此人，该是什么都不缺了。”
嘉靖听得最后一句话，脸色微微一变。
李青云皱起眉。
“臣还未说完，以臣所看，李中丞胜就胜在年轻，败也败在年轻，为官六年，未有一职考满三年。”
“虽是踏着青云阶一路直上，但走得太快未免错过了沿途的道理。”
“因此臣认为，皇上要赏，就赏他一份资历就是。”
嘉靖看向陈洪。
陈洪琢磨了半天不知道徐阶云里雾里在说什么。
但眼下皇上都看过来了，就是让他来试探接话。
陈洪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徐阁老……说的有道理，是该给一份资历才是。”
在场三人都皱起了眉。
精舍里为之一静。
陈洪的冷汗忽地冒了出来。
嘉靖也不看他：“徐阁老是想让李青云到京城里来？”
“李青云，你自己怎么看？”
又是君对臣，又是晚辈对小辈，嘉靖对李青云的称呼要直白的多。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李青云：“臣就是大明的一块砖，哪里需要臣，臣就往哪里搬。”
嘉靖轻笑：“好一块砖，玉熙宫里的砖每一块都光滑无比，明净透亮。”
陈洪陪笑补了一句：“宫里的奴婢每日的活计做的不错，奴婢待会就下赏。”
“出去，掌嘴。”
陈洪带着一些不甘离开了精舍，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早知道吕芳教他的时候，就该多读点书。
“地上的砖都是在山东官窑里烧的，总不能真叫你去山东烧窑，朕从来不亏待有功的臣子。”
嘉靖望了一眼徐阶，随后说道：“通政使司可还有差遣？也不妥，通政使司哪里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品级太高，去了通政使司就是赤裸的贬斥了。
徐阶：“臣所说的资历并非是京城里的资历，以李中丞如今的功绩，哪里又缺一个观政的机会。”
“如今广东战事久而未决，究其原因，是广东巡抚与广东抗倭总兵戚继光两不相合，处处掣肘。”
“仗打了两年，花费的兵饷越来越高，倒不如让李中丞领东南军政，一举扫清广东的倭患。”
嘉靖目光闪烁，对徐阶的举荐一时间不知是何猜想。
内里牵扯的关系有些复杂。
在嘉靖看来，李青云做到了巡抚这个位置，再上一步一定是要到中枢里熬资历，施加影响力。
要知道，在地方做官，一个最大的坏处便是地方的势力很难直接对京城中枢施加影响。
李青云若志在内阁，越早进京越好。
徐阶这是想再压一压李青云？
年迈的嘉靖有些猜不透两人的关系，也不知两人真正诉求。
干脆问道：“李青云，你自己怎么看？”
这话平日里应该是吕芳来说，由他亲自开口，便有一种支持的意思在里。
李青云好似有些不服气：“徐阁老所说，皆是利国利民之举。”
利国利民，但是不利他。
话里有些影射埋怨的意思。
徐阶正色说道：“禀皇上，明年的财政会议还没商量出一个章程，但就目前情况来看，我大明朝财政上有些窘迫。”
“而李中丞治下浙江开海之利也可得见，福建开海未见有获如此利，都是李中丞的功劳，大明朝不可无浙江，浙江不可没有李中丞。”
“眼下困局，还是希望李中丞能尽全爱国之心。”
嘉靖看徐阶的眼神顿时变了。
好肮脏的手段，对一个小辈如此道德绑架，这样他不做也不是。
李青云也是有些吃惊。
徐阶的话术功底何其如此之高。
眼下幸好是他主动与徐阶谋求的政治利益交换结果。
如果真进了中枢内阁，自己在徐阶手下能有几分胜算？
嘉靖细细思付徐阶说的话，正切到了他心中的利害。
今年的财政会议为什么没有开，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真的不好，另一方面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背锅对象。
大明朝怎么亏空的他自己心里太清楚了。
但是现在少一个严嵩那样的臣子把锅背过去。
原本袁炜可以是这么一个缓冲的角色，但这家伙身体垮得比自己还快，都告老还乡了。
总不能让致仕的臣子背锅。
文官集团在前段时间还表现出了惊人的团结，反对他劳民伤财的南行计划。
如此一来，他也只能故意布置迷阵，暂时分扯开群臣的注意。
徐阶的建议让他很心动。
他时常和黄锦感叹严世蕃的无能，让他不能再用胡宗宪。
之前有胡宗宪在的东南，这些问题都不需要操心。
“兹事体大，徐阁老可以回内阁和高阁老好好商量。”
“李青云。”
“臣在。”
“朕听说你最近在给世子讲课，讲了些新奇的东西。”
啧，裕王府还真是个大筛子。
徐阶看出来嘉靖要留李青云说话，知趣告退。
在外面碰到脸颊肿起的陈洪。
陈洪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也绝对不笨，知道惹恼了嘉靖，干脆就对自己狠一些。
看着徐阶出来，陈洪望了望精舍里，一时踌躇该不该进去。
“徐阁老，万岁爷可是问完了话？”陈洪问道。
徐阶对宫中内侍一向客气：“皇上还有些话要和李中丞说。”
陈洪：“那徐阁老觉得，这时候我该不该进去？”
话里有向徐阶示好的意思。
他刚刚替代吕芳成了掌印太监，有很多事情心里没底，想拉拢徐阶。
徐阶皱起了眉，心里有些嫌弃陈洪。
心里不知道嘉靖为什么要重用这么一个缺少政治头脑的角色。
自己先前和高拱联手封驳嘉靖南巡的想法就已经让他睡不着觉了。
你一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和内阁首辅走这么近，你想做什么？
逼疯皇上吗？
徐阶淡淡说道：“宫里的事，外臣不方便置喙。”
“况且先前在西苑写青词许久，有了三急，着急出恭，更无法沉心思虑，还望陈公公莫怪。”
“先行告退。”
陈洪红肿的脸顿时就黑了。
他本是贫贱出身，发迹之后最记恨别人提起这事。
这徐阶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嘲讽于他。
着实可恨！
精舍里，已经从世子的话题上聊到了正题。
“朕想派你去广东，你可是觉得委屈？”
李青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委屈，有多少人能像臣这个年纪，就得了如此恩赏。”
这种明明如愿却还要装作不甘心的拉扯。
不得不说，着实有趣。
嘉靖满意点头：“你明白就好，虽然你和高拱走的近，但高拱始终有自己的弟子，你关系再近，也比不过他人。”
“做人和做官，都是要靠自己。”
李青云：“还得靠皇上。”
可怜的李青云同志还是活成了佞臣的模样。
不过大家都是这么拍马屁的，做官嘛，不寒碜。
“朕知道你想到京城里来，可是你也看到了，位置都占的满满的。”
“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些坑都是徐阶和高拱他们的人，换走了他们，就注定得罪人。”
“你还太年轻，斗不过徐阁老，还是在地方上再磨炼几年。”
嘉靖这番话倒是有种推心置腹的感觉。
李青云适时表现出知遇之恩的模样，感激涕零。
“去了广东，替朕收拾了倭寇，不要被人揪住了把柄，成为下一个胡宗宪。”
“臣领旨。”
嘉靖望着李青云，眼前竟有些恍惚，强撑着一口气：“出去吧，叫陈洪进来。”
李青云退身出殿。
陈洪小心翼翼地待在外面，瞧得李青云出来，也不等他开口说话，竟然自己进去了。
“奴婢叩见万岁爷，奴婢愚钝，险些误了万岁爷大事。”
将额头抵在地砖上的陈洪半晌听不到嘉靖的回应，心里一紧，更加害怕。
“万岁爷就算是要惩罚奴婢，奴婢也绝对没有半句怨言。”
上面传来嘉靖气若游丝的喘息声。
陈洪起身，一个滑步，立马赶上道台之上，又是拍背，又是取丹供嘉靖服用，忙活了好一阵，嘉靖才终于回过神来。
“万岁爷方才将奴婢吓坏了。”陈洪肿着脸，哭的像个小孩。
“蠢材，叫这么大声，是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吗？”
陈洪当即憋住，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甚是滑稽。
“你反应怎么这般迟，李青云没有叫你进来吗？”
陈洪一愣。
嘉靖也缓过神来，自己特地嘱咐李青云那句，就是提醒陈洪赶紧进来服饰他。
这奴婢定然是没有搭理，搞得他差点没缓过劲翘脚就升天了。
想到这里，嘉靖脸色变得阴冷：
“自个儿出去，领二十廷杖。”
陈洪顿时知晓，自己定是在李青云那里栽了跟头，一时间连李青云也怨恨起来。
若是五十廷杖还好说，那便是假打，如今这二十廷杖，自己不免要吃上一顿苦头。
“对了，去把黄锦叫进宫里来，别再管北镇抚司那点破事了。”
大明司礼监新任老祖宗此时委屈地像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