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海瑞才回到家,立马在房里先脱了衣裳。
妻子见他脸上有伤痕,正要问话。
“不要问了,去打点水来,我洗个脸,不要让娘见到我这副模样。”
妻子听话地点点头。
将要进来找父亲的儿女驱散开。
片刻之后,收拾好仪容的海瑞立即去找母亲问安。
海母仔细打量着海瑞上下:“汝贤倒学会瞒着娘了,这种事你藏得住吗?”
海瑞:“不想让娘亲担心。”
“我担心个什么劲,我的儿子能耐得很,哪里需要我担心。”
海瑞沉默着不说话,走上前来,为母亲捶背。
“儿子计划换个住处。”
“换去哪?”海母没问原因。
“还没想好。”
“那就慢慢想,慢慢搬。”海母看着海瑞有些红肿的额头:“衣服拿进来给我补吧,这些天我们也织了不少布,到时候你拿出去再换些钱。”
“天底下就数我的阿母最能干了。”海瑞心里蓦然有些难受。
年关的年货,靠着海母和海妻织的布,总算能置办一些。
飘雪连续下了好几天。
海瑞在厨房里正忙活,门外又是一阵震天的敲门声。
“海老爷,衙门里有急事。”
时节已经到过年的时候,任值的官员大都回了家。
有钱没钱,照样过年。
但有些倒霉是吏员还是要值班的,一旦发生了什么大事,那就要上报给主事官员了。
“什么急差?莫非是百官还在闹事?”
书办擦了额头的汗:“不是京城里的事,是顺天府大兴宛平两个县,原本闹了灾,但是拨的粥米不够了,饿死了好些百姓,人心惶惶。”
“听说都有白莲教的人在闹事,搞不好还会激起民变。”
海瑞脸色骤然一变:“诸位堂官都在作什么,赈灾天大的事,怎么到年关才出事?”
“小的也不知道,赵部堂和几个郎中老爷在到处筹粮了,都商量着从兵部的军粮库里调粥米了。”
“赵部堂说了,海老爷有赈灾的经验,咱们户部要立刻有人去派送,设粥棚,不能饿死人了。”
“我这就去。”
海瑞匆匆穿上官服,来不及解释,出门而去。
海妻在后方跑着,没来得及给他再添一件衣服。
海母呵斥:“站住,你现在什么情况,跑什么。”
李时珍的药方还是管用的,海妻如今又怀孕了。
海妻委屈地停下脚步:“外面天冷,汝贤穿的少。”
海母:“你坐着吧,看好孩子,我去做菜。”
海妻低头,暗自垂泪。
这个年关,过的甚是冷清。
————————
西苑玉熙宫里,到处挂满了灯笼,烧着碳火。
虽然户部没钱,但是再穷不能穷皇上。
玉熙宫里温暖如春,黄锦给嘉靖多穿上一件棉衣,转身去看药的火候。
嘉靖寒暑不侵的仙体也不管用了,再也不能像之前那般大冬天的穿着丝绸薄衣。
玉熙宫的门窗紧紧闭着,还挂上了帷幔,嘉靖还是有些发凉。
过了一会儿,黄锦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嘉靖接过之后飞快喝完。
黄锦:“喝了药,万岁爷的病就能快些好起来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朕没病。”
“没病没病,奴婢去给万岁爷拿糖。”
黄锦像哄小孩子一般,先端来了一碗温水给嘉靖漱口。
“这药在吃几天,万岁爷的病就该完全好了,熬过了冬天,等到来年春暖了,冰化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黄锦自小陪着嘉靖一起长大,这般哄小孩的办法用在嘉靖身上,也不觉得违和。
反倒是让嘉靖眼眶有些湿润。
从小父母就死了的嘉靖,没有兄弟,没有心腹,吕芳走后,唯一的体己人就只剩黄锦了。
黄锦望着嘉靖的表情,没忍住呜呜哭了起来。
“你这奴婢,大过年的哭什么,人家听见了,莫不是以为朕驾崩了。”
黄锦:“万岁爷是天上的仙人,福运深厚,怎么都比奴婢活的长久。”
嘉靖望着他,眼神里既有孤独又有些许慰藉:“那你哭什么,给朕把眼泪擦了。”
黄锦:“奴婢还有一件事瞒着万岁爷,这些药,其实都是裕王爷叫奴婢给皇上喝的,奴婢自作主张,请万岁爷责罚,只求万岁爷罚奴婢一人就可以了,不要怪罪裕王爷。”
嘉靖:“你这没心眼的,难道还能瞒得过朕,看你这自作聪明的傻样,朕都不兴说你。”
黄锦:“奴婢是个笨人。”
“笨人才好,跟着朕贴心,不像有个不聪明的装聪明,还一门别的心思,生怕人不疏远他。”
陈洪:屁股疼,勿cue。
“你心里是不是在怪罪朕让吕芳去南京守陵?”
黄锦:“奴婢虽然笨,但是也能看出好赖,主子一番深意,奴婢都看在心里。”
嘉靖无奈摇头:“朕现在也是没办法,手底下没一个成事的人,现在这局面,退都退的不心安。”
这一番话在黄锦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朕打算退位,一心玄修,但又放心不下祖宗的江山社稷。”
“朕退了,裕王接了位,真的能守好祖宗的基业吗,谁又能辅佐他呢?”
“怎么不说话?”
黄锦低着头:“奴婢不知道怎么说。”
“朕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哪些人才是我大明朝真正的忠臣,那群人不好对付啊。”嘉靖叹气。
高拱和徐阶的暂时联手,将他的旨意都驳回了。
若是裕王接了大统,岂不是会任人摆布?
他有这番权术手段与那些人斗吗。
吕芳退到南京对嘉靖而言,不异于自断一臂。
少了司礼监从中的制衡,嘉靖年迈精力不足,再也不能随心所欲操纵朝局。
司礼监里其他几个掌印太监,嘉靖舍不得黄锦踏进这个漩涡,杨金水资历又浅。
现在他只能捏着鼻子使用陈洪,利用陈洪的狠辣,阴厉,暂时控制住局面。
“奴婢觉得,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万岁爷已经做的够好,剩下的事就让后人操心便是。”
“现在朝里的徐阁老,高阁老都是英才,远的还有张居正,李青云这样的年轻种子,再远,咱们也考虑不到了。”
嘉靖:“这些人,看着忠于我们朱家,但实际上小心思比谁都多。”
“徐阶还好,年纪大了,威望深,也做不了几年,现在也不是太祖年间,没有做司马懿的可能。”
“高拱是裕王的老师,性子急躁,难以让众人信服,但和裕王这么多年师徒情,也能护着他。”
“李春芳和陈以勤,能做事,但不能摆平事,旁人只以为朕专心玄修,但朕又怎么不知道其实内患已深,他们不是能解决忧患的人。”
“张居正,再磨炼一番,也能成才,以后可以接替高拱的位置。”
“李青云是个有野心的,可惜资历太浅,人脉太薄,朝里真正和他有深交情的几乎没有,这也是朕放心让他统属东南数省军政要务的缘故。”
“他算是一把好刀,用的好,能在朝中打开不少局面,就是太年轻了,不过幸好,裕王也年轻,世子也长大了,再找人制衡于他也就差不多了。”
“再远,就只有天知道了……”
嘉靖絮絮叨叨,就像是在吩咐遗诏。
黄锦在一旁听得,不禁觉得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