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封驳皇帝的圣旨是一件极具代表性的政治事件。
虽然嘉靖南巡的想法确实有点不当人。
但内阁阁臣联手封驳圣旨属实是狠狠打了嘉靖的脸面。
从大礼仪之后，嘉靖实际掌握朝中权力以来，基本上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了。
他不是软弱的弘治皇帝，他是十几岁继位，手撕当朝内阁首辅杨延和，独立对抗几百人的文官集团，
将战战兢兢，工作了一辈子，期望留点美名的永乐大帝移宗成祖，刀里来，火里去的谜语皇帝。
晚年遭遇这样的事，那他刻意宣传自己昏迷的事情就说得通了。
整个京城被他弄得战战兢兢。
三品以上的大员人人自危，越是在社稷更替的时候，这些人越会小心翼翼。
因为现在的大明朝根本没有国本之争，要传只能传裕王。
无论徐阶高拱还是两京一十三省的其他官员，都在等着大位平稳更替。
嘉靖晚年大抵是想通了要退位，同时心里发虚，担心自己不能平稳“落地”。
可惜这番猜想李青云不能和任何人说，这时候他才发现，在朝中，他连一个真正能说话，商议的人都没有。
他太突出，太诡异了。
他和张四维，申时行不是一路人，和张居正是竞争对手。
高拱也有自己的一方派系。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高仪或许可以，自己的叔丈，如今高家与他绑的很深，有事要商议的话，他的优先度要比高拱都高。
这么看，赶紧离开京城才是。
江南才是自己的家，新势力集团在随着开海时间的变长正在逐渐成型。
看来，自己要去南京走上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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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县属顺天府，离京城也就五六十里，称一句天子脚下丝毫不过分。
承平之年，其间惨状却令人瞠目结舌。
寒风刺骨，大雪飘絮。
大兴城外，堆积起了僵硬的尸体。
残活的百姓畏缩在角落当中，他们的脸上布满了冻疮，嘴唇发紫，头发枯槁，仿佛一根枯萎的稻草。
他们都是附近村落受灾的民众，赶了十几里路喝粥米，不知多少人倒在了路上。
海瑞冲风冒寒在当天就赶到了大兴县。
在他的百般催促下，粥棚架锅，米水煮沸，稍稍带来了一丝暖意。
缩在角落的灾民没有一人上前排队领热粥，他们散坐在石块上，躺在雪地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留一个人看管粥棚，其他人去把活着的百姓扶到里面来。”
这群户部来的吏员好不情愿，转头就去催促本地留守的吏役一起干活。
海瑞干脆亲自动手，将一个个灾民扶到粥棚中，实在动弹不了的，端了碗热粥过去。
众人见上司都这么做，不再偷懒。
大兴知县终于舍得出来，披着厚厚的皮毛大氅，在一处粥棚处架起了炉火。
海瑞的眼神骤然变得严厉，吩咐左右：“去把大兴知县叫过来。”
五品郎中召七品知县，还是京官对地方。
大兴知县立马离开了那暖炉，一刻不敢耽误。
“为什么留这么多灾民在城外？”
大兴知县：“城里没地方安置，而且这群饿疯的灾民进了城内，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你也知道他们饿疯了，那他们还有什么力气生乱，让他们在荒郊野外待着，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大兴知县为自己辩解：“话不是这么说的，海郎中，城里实在是腾不出地方。”
“怎么就腾不出地方，你有地方住，他们就没有地方睡吗？你的儿子女儿住哪，就让他们住哪？”
大兴知县：“你不能不讲道理。”
海瑞大声呵斥：“那谁和这些快要冻死的百姓讲道理。”
人都要死了，还讲什么道理。
“粮食我带来了，这些灾民你要赶紧将他们送进城，把县衙，县学，道观，庙宇，驿站统统腾出来。”
“没有这么先例呀。”大兴知县不想碰这麻烦事，还在推脱。
“我在建德做知县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这就是先例，粮食我给你送来了，要是从现在开始，再饿死一个灾民。”
“我向皇上参你。”
从年初一忙到年初五，等海瑞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满身泥尘。
海母刚给他缝好的官服变得邋遢破损，整个人也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
一到家中便昏了过去。
海母大惊：“快去请李时珍先生。”
李时珍被裕王请到了京城，给嘉靖看病。
李青云得知海瑞在年节的时候被安排出去干活，思虑过后，带着李时珍过去看望了海母。
“刚峰兄只是太累了，心神皆伤，睡两天就好了。”
李时珍的话让在场的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海母让孙女递给李时珍两吊铜钱。
李时珍决计不敢收：“老夫人这是羞辱于我，快些收回去。”
“治病收钱，天经地义的道理。”
李时珍看着门外：“钱的话，有人给过了，若是老夫人不认，那也没法子，我总不能收两份钱。”
门外站着李青云，里面一屋子内室，他不方便进去。
海母出门告谢。
李青云：“我与刚峰乃是挚友，此为应尽本分，不必多讲。”
海母：“老身知道你和汝贤的关系，这宅子也是你在暗中给我们一家的恩惠吧。”
李青云不作声。
“汝贤的性子直，和我一般，我不知道前些日子你们闹了什么矛盾，在这里，我替他与你道歉。”
李青云连忙扶着海母：“刚峰用心良苦，其中门道不便多说，也绝对不需向我道歉。”
李青云没待多久，就和李时珍走了。
“你与海刚峰有了什么矛盾，可否方便告知于我？”李时珍心里好奇。
李青云沉吟片刻：“刚峰兄大概是不想牵连于我。”
“再多的事，我也不能说给先生听，怕先生也被牵连。”
李时珍识趣闭嘴。
他还有更大的事业要做，没必要卷入这官场的漩涡当中。
李青云有种知道天崩地裂的巨变即将发生，但是却不能和任何人说的憋屈感。
再有两天，嘉靖就要移驾万寿宫了。
届时，那封震惊天下的奏疏也要出世。
从利益上讲，海瑞这道奏疏对李青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他和海瑞的关系太深了，不是一次简单的假装争吵就能扯开的。
事发之后，他说不定也会大受猜忌，没到手的浙直总督顷刻间就会飞走。
但是，谁又在乎呢？
李青云扯开帘子，望着马车外，积雪遍地，脑海里闪过淳安建德受灾的百姓，京城遭了瘟疫的灾民。
两京一十三省，俱是饥寒待毙之婴儿。
被骂两句便宜你了。
心狠一些，该让你去和路易十六交流一下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