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党争,王道,战事

“朝廷有没有银子,他难道还能不知道,我看,不是要钱这么简单,我的首揆,接着往下议事吧。”高拱一听李青云要钱,顿时也乐了。

徐阶再次看向裕王。

裕王斟酌少许:“李少保奉命镇压广东倭寇,现在多了一股流寇出来,兵费超出开支也是正常的事。”

谁不知道正常啊,主要是这笔钱朝廷要不要出。

徐阶的眼神稍稍有些失望,裕王也学起和稀泥了,那这个问题还是踢回了内阁。

也只能顺着高拱的意思说下去。

“奏疏中,提到免除广东,浙江,福建,广西各省赋税,向富商借取国债,以战后通商关税引票作补偿。

为了军粮筹措,请在东南数省之地推举试行新考成法与税法。”

话音一落,开着小会的几人面面相觑。

只因这份奏疏当中涉及事情太多了。

徐阶一眼看到权力掠夺的本质。

李青云要在广东,福建等几个省份推行考成法和税法,必然是要将自己的权力由军权扩大到军政财一把抓。

而两种制度的革新,一定会筛选掉一大批的官员,要么罢官,要么挂落。

一升一降,而主导者是李青云及其背后的权力集团。

用最坏的心思去度量,那也必然是扶持自己的人上位,让对手下台。

就冲这点,徐阶无法接受。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新考成法和那个所谓的一条鞭法或许是好东西,但如果现在对他不好,那就不是个好东西。

偏偏李青云用了朝廷目前最要紧的命脉来作威胁。

朝廷在军费方面,从来不会有半点吝啬。

贪心如嘉靖都分得清,在自己修道设醮行所需的费用与军费产生矛盾的时候,一定要给军费让步。

毕竟,他可不想北上留学。

徐阶不能明着反对,高拱也是才到这点,于是拱火说道:“我觉得合理,正应该这样办,下方军情如火,首揆也要快些做决定。”

事关重大利益,徐阶也不假色于裕王,干脆说道:“兹事体大,牵连数省上千名官员,更涉及千万百姓之安危,老夫建议,将内阁会议扩大,叫来六部九卿的堂官一起来商议。”

这个理由合理正当,高拱也反对不得,于是只好同意。

众人齐齐望向裕王。

裕王点头,立马吩咐人去请六部堂官,同时将司礼监和都察院的人一道请来。

裕王此时心里矛盾的情绪交织。

一方面,这些统筹诸臣的工作交给了他,让他有些成就感,但偏偏事关重大决策的事情,他又说不上话,内阁的人讨论完了才通知他。

这让他又感受到一种被忽视的羞辱感。

国家大事,徐阶倒也不那么顾忌裕王的感受了。

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徐阶直接就开始了会议。

大致讲述完情况,对着众人问道:“这道奏疏,咱们批还是不批,得拿出一个主意来。”

赵贞吉立即要发言,但被徐阶眼神摁住。

徐阶首先看向陈洪,询问司礼监的态度。

陈洪这些日子也算是春风得意,嘉靖重病在床,裕王未登大位,宫里宫外,上下牵头都靠着他来约束。

虽然没了贴身嘉靖的机会,但嘉靖都快死了,谁还在乎。

就连早些年聪明伶俐的杨金水都在他手底下随意使唤,可谓是过足了老祖宗的瘾。

见众人看过来,陈洪清了清嗓子:“既然是天大的事,就要交给天大的人来解决,司礼监这边没什么看法,一切按照规制,内阁出了主意,咱家再给皇上定夺。”

皇上清醒的时间都没多少,能不能定夺都只有天知道,巧的是这个殿里还有一片“小天”,因此陈洪简单表态不会插手,又给足了裕王面子。

徐阶闻言点头,示意赵贞吉可以出手了。

只见赵贞吉站起身,断然说道:“在下觉得,李青云奏疏所言,万万不可。”

高拱:“哪里不可?”

赵贞吉:“哪里都不可!”

他接着说道:“奏疏中只道广东战事复杂,靡费无数,却不曾想我大明土地有着两京一十三省,数千万子民,以一地之宜制万方所限,便是最大的不合理。”

“边关战事,赈灾银两哪些不重要,臣以为李青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政绩,故意牵扯了其他的势力,他想立功,想将海贼山寇一网打尽,但却忘了,圣旨里,只是让他平定倭乱。”

礼部尚书高仪驳斥道:“照赵部堂这意思,为大明朝多做些事,便是僭越,便是不应该了,我糊涂了,不知道为朝廷平定地方山寇也成了大大的坏事。”

赵贞吉丝毫不慌,反问道:“是为争功,还是真为社稷,谁人可知?”

李青云自己知,徐阶也知道,只不过李青云没法来说,徐阶也不可能会说。

赵贞吉也并非伪君子,真小人,他着实也是不知广东的真实情况。

只是师相要他出口,他便选择相信徐阶所做的,便是正义的。

“在一地为官者,所言说的话,如何不比远在万里之外,胡乱揣测的话更可信。”高仪也是精于口舌之人,丝毫不逊色。

徐阶制住两人:“此事暂时搁置再议,朝廷总归不会寒心了要做事的人,诸位阁员都有商议,孟静,你接着说下去,说一下变法一事。”

徐阶也没想到赵贞吉战斗力这么猛,前面李青云的提议他大体还是同意的,只是需要赵贞吉将李青云夺权一事给驳斥就好。

赵贞吉眼神有一丝疑惑,但还是老实听徐阶的话:“我认为变法一事,暂不可行。”

高拱:“为何,这新考成法和一条鞭法不是在浙江推行的十分成功吗,皇上看过之后也是赞许有加。”

赵贞吉:“还是那个道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一地通不代表地地通,浙江可行的法度,若是放在陕西,陕西,辽东等地,如何推行?”

“这些地方都是我朝门户所在,考成法若逼得大量官员撤职,到时国门不稳,俺答长驱直入,难道又要重演一遍‘庚戌之变’?”

“至于这一条鞭法,这些地方可没有这么多白银供百姓缴纳,他们连铜钱都不足用。”

高仪:“施政不在政策本身,而是在人,李少保的本事有目共睹,他岂不会灵活变通之理?”

赵贞吉立马回道:“人性难移,纵使有通天之才,又怎能知万方土地之变化,若真要改,也不一定要他一人来改,我大明朝满朝文武,人才济济,谁人不可当之?”

徐阶看着火力全开的赵贞吉,心里甚至满意。

赵贞吉注意到了最重要的一点。

改不改无所谓,关键是看谁来改,只要改的那个人不是李青云,那么到最后改没改都是任由他们说了算。

眼见高仪嘴上失利,高拱也坐不住,指出了最致命的问题:“那么请问赵部堂,这兵费又该如何是好?”

“毕竟这奏疏里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要下面的人如何办事?”

“天底下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没有架起锅子煮道理,叫人办事是要拿出粮米的。”

这也正是赵贞吉最大的软肋,今年百官的欠俸都没补上,哪里都是一片拮据,哪里来的额外军费开支。

赵贞吉:“还是那句话,过了今年,情况说不定就好了,他李青云非要在今年剿匪,非要在今年给朝廷带来这么重的财政压力,很难不怀疑他的用心。”

这话就有些词穷和不讲理了。

他也实在没了办法,因为真的掏不出钱。

碍于徐阶的示意,他又没法让步。

徐阶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已经顶不住了,于是出口说道:“凡事不可走极端,广东缺银子,也只是现在缺,战前的一些请求,可以都准许了。”

“这几个省的赋税都免了,在广东开通商口岸的事,还有国债的事,也尽管放给李青云去做,但是这新法变革,可以等战事打完后再考虑。”

“谁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呢?”

徐阶最后一句话隐隐提了个醒,这场仗要是打不赢,那说什么都是空的。

高拱斟酌一番,心里想着也确实急不来。

现在主动权在他们手上,只要李青云将广东的局势镇压下去,到时候说话的声音就大了。

念及此,高拱对陈洪说道:“这大概就是内阁商处下来的想法,陈公公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陈洪发愣,望了徐阶一眼,见徐阶没有任何动作,只好回答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咱家就在司礼监等着诸位的票拟。”

会议开完,众人离场。

裕王回到王府,有些闷闷不乐。

李妃赶紧抱着世子迎了上来。

“王爷瞧着怎么不大高兴,可是为国事烦恼?”

裕王叹了口气:“本王在忧虑徐师傅和高师傅之间的关系,比以往要更加恶劣了。”

李妃沉吟片刻,叫来冯保把小万历抱出去,正色道:“如此说来,倒要恭喜王爷了。”

裕王疑惑:“这有什么好值得恭喜的?”

李妃说道:“王爷难道望了父皇的嘱托?”

她知道裕王不喜欢卖关子,于是接着说道:“王爷仔细想想,自父皇掌权以来,可有过一片和气的内阁?”

“臣子内斗,对君王才得利,若是底下臣子和和气气,沆瀣一气,那才真的是要命事。”

“无论是之前的严嵩和徐师傅,还是如今的徐师傅与高师傅,当然,臣妾并不是将徐师傅比作严嵩乱党,只不过,他们就是新人旧人的差别罢了。”

“徐师傅是贤臣,高师傅也是贤臣,可贤臣底下有学生,有宗亲,贤臣也是有私心的,要为自己人谋利,就必须要斗。”

“他们无论怎么斗都好,只要不耽误了国事,那就不需要管。”

裕王听着心惊:“可要是耽误了国事又该如何,史书上多少记载,党争误国。”

李妃:“既然误国,那边杀了再换,换拎得清的就好,重要的是,王爷,你拎得清就行。”

裕王一怔,随即恍然,眼神幽然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缓缓看着李妃,问道:“王妃小商户出身,怎懂得这般多的大道理。”

李妃脑海里蓦然想起李青云的模样,脸色如常地答道:“臣妾以为,天下的道理都是共同的,所谓的大道理,都只不过是日常的翻版。”

裕王点头:“这道理,我在李青云那里倒是听过,也是奇怪,他这般年纪的人,怎会有如此体悟,莫非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李妃含蓄一笑:“即便李师傅真是生而知之者,不一样在王爷府下为臣。”

裕王听着,稍稍品味过后顿时神采飞扬,早日被忽略的不愉快也散去。

李妃瞧得他神态,松了口气。

裕王可比世子要难哄的多。

李妃接着说道:“今日王爷在内阁所表现,当真是有人主气度了,今后要与陈公公走的更近一些。”

“时势非常,陈公公是宫里宫外串连的唯一一人,宫里有什么消息,他第一时间就能告诉我们,虽说目前的情况已经是高枕无忧,但有些事情还是要把握在自己手里。”

李妃便这般絮絮叨叨,反复叮嘱,心里隐隐也有些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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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广州,总督府中。

距离上疏朝廷,时日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月。

戚继光摩拳擦掌挑选了矿工作兵,待调教好,便可即日出战歼敌。

齐大柱和李顺儿带着数千精兵朝着粤东扎去,将大量倭寇海盗赶向他们战略中的地点。

俞大猷,吴桂芳杀了一个回马枪,朝着粤北杀了回去,同样在驱赶山贼流寇。

碍于兵力不足,他们只要以轻杀伤和驱赶为主。

海上的战场比陆地上要轻松的多。

倭寇的战船虽然很多,但是在浙江水师的战船面前,犹如稚童面对巨人一般,炮火上的差异更加悬殊。

海面上的战斗是最为悬殊残酷的,比的就是谁的炮更多,打的更准更远。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七月,夏粮的征收来到了最晚的一个时间点。

李青云也收到了朝廷的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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