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朝廷要权,只为了能让广东多走一步。”
“奈何无人知我苦心,只道是为己谋私。”
堂中李青云幽幽感叹,下方站着广东各司衙门主事官,大气不敢喘地望着李青云。
听到朝廷并没有同意广东变法的事,一部分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林守如向前一步:“禀制台,都说非常时行非常事,变法一事就算朝廷不许,但为了战事顺利,该动的地方还是坚决要动。”
瞎子都看得出,林守如是个捧哏。
李青云果然接话:“说的对,既然朝廷不许,那变法一事就暂时搁置,照原来的章程,启动战事动员军机处,统管一切军政要务。”
“不服者,可问王命旗牌利否?”
众人齐齐称是,随后告退。
有没有人反对呢?不少,但他们都还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新的广东巡抚都已经开始选定人选了,他们哪里敢碰这一位的虎须。
中国人的性格自古都是折中的,你要在广东变法,他们不许,但要是设立一个不触碰这么多利益的新机构,抵触情绪就没这么大了。
李青云:“矿局的事务要盯紧,该杀的杀,不要怕得罪人,广东上上下下都观望着,杀的不狠,他们就不会怕,不怕,就不会配合你。”
林守如:“属下知晓。”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李青云:“你是个周到之人,但万万不可在战时包庇宗亲,此战若是功成,巡抚的位置我会推你一把。”
林守如呼吸一重,心里那点犹豫瞬间扫空。
前不久,戚继光征兵之后,扯出了一大堆令人发指的烂账。
其中有些罪行,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为了保命,里面的一些人将脏水一起攀扯到了林守如宗亲族中。
家族一大就不容易受管束,总有一两个不懂事的败家子或者贪心的老叔辈。
这招对广东人,乃至整个中国人而言都相当管用。
期望着林守如能高抬贵手。
林守如还有些疑惑:“臣乃本地人,按照官制,怕是做不了巡抚。”
眼下广东巡抚新设,似乎就这个位置空着。
古代为官有严格的亲属回避和籍贯回避要求。
除了学官以外,其他官员不得在本省任职。
李青云:“自然不是广东巡抚之职,以你的功绩,考满得一个布政使是稀松平常的,我再上书推一把,巡抚之位也未可知,重点是别被人抓住把柄。”
谭纶这个南直隶巡抚就快离任入京了,空出来的还有应天巡抚这个位置。
到时候战事顺利的话,广东这个巡抚位置可以让回给徐阶,但南直隶和应天需得谋划一二。
军事是政治的延伸,有时候又能起互助互补的作用。
政治上的手段能解决官场上的绝大多数问题,但有些事情只能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解决。
十月初一,东南四省的夏粮征收完毕便立即运来了广东。
粮草兵甲已足,戚继光带着手下一万名戚家军,像一只蓄满力的弓箭,由广州射出。
粤北三府的流寇被吴桂芳几次围剿,赶到粤东一带,李亚元、邓廷凤等人的部众与林道乾,吴平两部汇合。
“这些外地仔,除了吃干饭,屁用没有。”林道乾颇为烦躁地望着那些粤北来的人。
潮州一府的人一向比较排外,在打仗的时候尤为如此。
因为他们的人上了山可以做流寇,下了海可以做海盗,不像这群旱鸭子,现在只能拖后腿。
没错,他们已经被逼到了海边。
戚继光的攻势太可怕了,大开大合,多路并进,他们除了步步后撤毫无办法。
说是后撤,实际上是比谁跑得快。
不成建制的跑,人都跑散了不少,这也是林道乾百般嫌弃那些外地仔却还是硬着头皮将他们留下的缘故。
人手,他们需要大量的人手守住最后的地盘。
随着他们几部的退却,此时的东南沿海,已不存在其他几个有相同规模的倭寇集团。
“那群倭人呢,他们到了吗,吴平那个混球不是说倭人会来帮我们吗?”
林道乾坐立不安,找来了吴平的心腹质问道。
那人答道:“林大王放心,早在今年七月的时候,我们将军就向倭人本土派了人,支援的船已经到海上了,肯定会来的。”
林道乾望着他:“你是说,他们的船可以突破浙江水师的封锁?”
那人没有接话,这话谁说得准呢。
吴平还向那群西洋人求援了,可惜那群西洋人根本不搭理。
林道乾叹了口气,只觉得一步错步步错,上了贼船。
现在海域封锁起来,自己到时候真的能跑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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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制台的意思是,尽可能的杀伤贼寇,以往采用的抓大放小的招安政策不许再用,除非有人主动投降,不然从上到下,能杀的一定杀。”
以往总是抓大放小,招安的政策,给当地总是留下后患。
这一仗李青云的目的是为了在未来的五十年,甚至一百年,都不会再有倭患出现在广东的土地上。
除恶务尽,这是宗旨。
“我率陆上主力,从漳州府城前往诏安县,各路水师从设在金门的基地开往梅玲,在东西两个方向上形成包抄。”
“先将吴平在岛上布置的三个堡垒给除掉,然后再安心啃掉南澳岛这个硬骨头。”
军令一下,各路齐动。
满饷满员的明军以势不可挡的攻势向诏安县进发,吴平部众甚至无心防御精心准备的三处堡垒,匆匆搭上船逃命。
戚继光当即将自己的指挥部搬迁至梅岭,让士兵进驻对手先前建造的营垒。
水路上不断派人将装满石头的船,开至烈屿、宰猪、大沙等地,堵塞那些可能被用于突围隐藏的外围岛礁。
“这场战李制台要打得快,又要打的漂亮,所以切断补给,围困对手的策略不能用,我们要想强攻南澳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须得制定好登录方略。”
军营中,戚继光,俞大猷,吴桂芳在营中商讨。
“目前最为麻烦的是,吴平等人修筑的炮台,他们购买的西洋弗朗机炮性能并不差,我们的登陆船想靠近,一定会被攻击,此外岛中还有大批浅滩山地,极易中埋伏。”
齐大柱插嘴:“炮台的问题我有办法。”
三人望向他。
齐大柱说道:“先前浙江水师做过实验,在主船上装有比佛朗机炮威力更大,打的更远的红衣大炮,我们可以将主船调过来,把炮台打掉,这样便可以减少伤亡登陆。”
俞大猷皱眉:“那海上的防线便会出现漏洞,前几日的情报里,有小股真倭贼从海上源源不断登陆,海防一线本就两面受敌,还得防着西洋人。”
俞大猷没见过浙江水师,事实上,连戚继光本人都没有真实见识过这个由李青云一手打造的大明最强,甚至可能是全球最强的水师舰队的实力。
“几位将军不必担心,几艘主船罢了,我们的水师在战力上是完全碾压那群海寇,”田虾站出来解释,做担保。
戚继光:“如此,那就采用此法。”
“先前讲到,岛上守军众多,多山地,这是劣势,但也是优势,如此地形导致他们的队形必定松散无比,处处防备,就要处处分兵。”
“我们的战力优势就会被放大,我提议,从多路一齐出发,主力部队在龙眼沙靠岸,直扑吴平主营地,登岸之后,敌军若出,那边顺势进攻,若是躲在山地里,便等后续部众一道赶来。”
“左右两翼协助,对准岛上其他区域,牵制住敌寇偏师。”
“打下吴平一部,他们就该投降了。”
制定好了方略,战争机器开始运转。
“将军,明军的船杀过来了!”
吴平当即将眼睛从地图上移开,作为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海盗,他在从贼之后坚持学习,向西洋人,向倭人请教,几次被招安,从明军身上学习,也养成了看图行军的习惯。
“咱们的炮台还没来得及开炮,就全毁了,官军的火炮太恐怖了,兄弟们没几个跑出来的。”来传讯的人浑身哆嗦。
他们也没想到,从西洋人那里学来的,寄予厚望的炮台,连官军的面都摸到就被废了武功。
“有好些小船载着兵,打着戚字旗正在抢滩了。”
吴平立即做出对策:“传令下去,挑三千信得过的兄弟,在龙眼沙那里埋伏着。”
他思来想去觉得胜负可能就在一瞬间,放心不下:“我亲自去。”
这三千人是吴平手底下装备最好,经历战事最多的部众。
一见面,吴平压上了家底。
他知道,其他几处那些所谓的同伴都在看着他,如果他都挡不住戚家军的进攻,那么全盘都不用守了。
借着山林的掩护,吴平眺望着沙滩上,那里已经隐隐有官军登陆了。
“找些弟兄,出去露个脸,将他们引到林子里来。”
先锋部队是齐大柱和李顺儿带头,戚继光在他们临行前叮嘱的便是稳重,一定要稳重,稳扎稳打就不会输。
“别瞧了,几个小毛贼而已,听戚将军的话,先把营寨扎起来。”
李顺儿满脸失望地取下望远镜,火药都上膛了,没人来,着实是少了许多战功。
“怎么办,将军,他们不上当。”
吴平脸上满是犹豫,现在登陆的明军只有不到一千多人,现在还有机会冲散他们,打击他们登陆的趋势。
但是,他这三千人,真的打得过这一千人吗?
有心腹忍不住上前说道:“大哥,要实在不行,咱们降了吧,之前也降过好几回,等戚继光走了,咱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吴平破口大骂:“nia一个急,没看官军打得什么口号,他们是想杀光我们,现在投降,谁会理你。”
倭寇阵营是由来自潮汕、漳州、泉州、莆田、福州或浙东的无数海贼、走私团体或陆上盗匪拼凑而成,甚至还有部分来自九州与琉球的外籍佣兵。
本来就是一盘散沙,相互猜忌,如果再放任缴械投降的风气蔓延,那都不用打,直接就败了。
吴平终于下定了决心。
“莫要多言,他们不来,那我们就主动出击,听我号令,趁官军没有防备,冲散他们。”
一阵喊杀声从山林里传出。
一直盯着的传讯兵迅速打着旗号。
还在安营扎寨的官军立马丢下手中的活计,拿起刀枪,严阵以待。
三千人马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杀来。
“列阵,举枪,三段式火铳阵列装填。”
“砰!砰!砰!”
“准备掷弹。”
刀盾兵退后一步,让出路来,阵中臂力过人的投掷手,将手雷掷出。
“起阵,向前压。”
主动出击的吴平一部遭受到了顽强的阻力。
官军一瞬间展现出来的火力让得冲锋的倭寇惊惧无比,一部分人惊慌失措向后逃窜。
李顺儿满眼兴奋:“齐将军,我看可以向前压迫。”军中还是要称职务的。
齐大柱摇头:“不许前压,一切稳重为上。”
“传令,队形收缩,火铳换弹。”
另一边,押后的吴平满脸通红,大吼着:“不许退,给我押上去,官军就这三板斧,快押上去。”
任由他怎么喊,这波攻势俨然是失败了。
齐大柱那边已经再度整理好队列,应对二次冲击。
“不是兄弟们怕死,一个照面,咱们死了三百多人,实在是不敢冲啊。”
两部只敢遥遥对望,吴平瞧着远处,又已经开始安排人安营扎寨的官军,脸上一片死灰之色。
心里隐隐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第二日,由戚继光带领的闽越浙三路主力正式登陆,向岛中敌军营地发起猛攻。
另一边,躲在一旁的林道乾也得了消息。
“三千人埋伏一千人,被打成这样,丢人!”
林道乾急得走个不停。
部下问:“官军也朝我们这里来了,大王快快做决定。”
林道乾眼珠一转:“将那群倭人派出去,让他们打头阵,我们准备好船。”
堂中都是他的心腹,他干脆说道:“这仗我几个月前就说过,打不了。”
官军一认真,他们根本就没法抵挡。
“现在已经到了绝境,诸位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好兄弟,该跑的时候我说什么也会把大家一起带上。”
本来就丧气的众人眼里顿时有了光。
自家大王做了两手准备,只要不跟官军碰面,那他们怎么做都愿意。
“马上安排先去,一部分人扯船跑路,另一拨人,把那些不相熟的人安排到前线去,让他们阻挡官军。”
“我听说官军为了打掉我们的炮台,把船都掉到这边来了,海上一定有了缺口。”
“如此以来,天助我们,直接去东番,咱们做大做强,再回家。”
……
与林道乾有同一种想法的倭寇部众不在少数,吴平意料之中的成建制崩溃出现,除了一些不知道内情的外籍佣兵外,其他人纷纷缴械投降。
“将军,咱们跑吧,虎屿与猎屿上的人都投了。”
吴平此时已经脱去了沉重的铠甲,穿上丝绸,洗漱的干干净净,躺在这么多年他搜刮而来的金银珠宝上,任由手下心腹如何叫唤,都不做反应。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军,你就和我们走吧,咱们还有两千忠心耿耿的弟兄,还有几十条船,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吴平:“我若走了,这些东西都带不走,到时候,你们又还有几个人是我的好兄弟?”
那人一噎,说不出话来。
门外却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手里拿着刀,刀上淌着血。
吴平目眦欲裂,只因闯进来的这人,手里还拿着他妹妹的人头。
“不要怪我们,六子,咱们都不想死。”
没有什么煽情的电视剧情节,吴平甚至没来得及为妹妹的死惋惜,钢刀就捅进了他的胸膛。
钢刀并不锋利,连带着丝绸一齐挤进了他的胸膛里。
“分了这些珠宝,咱们乘船走。”
先前劝告吴平的人吓得瑟瑟发抖,发现无人在意他后,也加入了抢珠宝的队伍,一路跟着人流准备乘船逃命。
早将南澳岛团团围住的各路水师犯了难。
原因是逃窜的小股倭寇实在是太多了,朝着四面八方逃窜。
有的去海南岛,有的去东番,有的干脆往琉球方面逃。
林道乾发觉在海上官军的攻势更为可怕。
炮弹呼啸而来。
跟着他一齐逃命的百余艘船不少都被直接击沉,一番乱战,只剩的四十条小船和不到八百人逃了出去。
田虾下了一个质朴的军令,没办法全拦,那就挑大的打。
林道乾一个激灵跳下海,爬到了自家小弟的小船里,大口喘着粗气,嘴里不住地哀嚎:“天杀的官军……”
他的财富,可都在大船上。
“大……大王,官军追过来了。”
林道乾停下哀嚎:“划,快划。”
穷追不舍的官船越靠越近,林道乾下令:“把这些烧火棍沉掉,没用的东西全都丢到海里。”
有慌乱的小弟搬起他仅剩的珠宝箱就要往下丢,林道乾看到时为时已晚。
他甚至没来得及杀人,连忙划起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