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朕到顶上看看。”
嘉靖挥了挥手，示意黄锦替他更衣。
黄锦摇头：“万岁爷身体还没好，这天上太阳毒辣的很，还是别凑热闹的好。”
“放肆，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嘉靖执意要去，看着黄锦的脸，语气又有些软了：“朕的身体还好，况且这可不是凑热闹啊。
这一去，怕是能看到我大明朝未来百年的命数了。”
黄锦哭哭啼啼地给嘉靖穿衣：“万岁爷都病成这样了，还得担心江山社稷，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操劳的人吗？”
自小在深宫里长大的黄锦哪里知道什么是操劳，在他的世界里，皇上才是一切。
此时，西苑外，禁门内已经站着好些提刑司和镇抚司的人。
有些手里拿着廷杖，有些手里拿着长鞭，都列好了队，静静地在那里等着指令。
宫里洗衣传唤的太监终究是应付不来这场面。
陈洪叫来了宫廷目前仅剩的暴力组织。
“再往前，咱家就真不客气了。”陈洪扯着尖利的嗓子喊道。
在人声鼎沸中显得微不足道。
陈洪低头问旁边的小太监：“内阁那边还没人来吗？”
“徐阁老他们在往这里赶，应该快来了。”
陈洪眼神流转不定，咬着牙说道：“来不及了，不管了。”
“冲下去，给我打。”
“把他们赶出西苑。”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提刑司和镇抚司的人顿时如狼似虎地朝那群文官扑过去。
鞭杖齐挥，顿时打得冲在最前的那些人一阵哭嚎。
好些人抱着头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人又涌上来。
“住手，不要再打了。”
徐阶七十岁的年纪在太阳底下跑着，那样子，真叫一个爱官如子。
“陈公公，叫你的人停下。”徐阶在赵贞吉等人的簇拥下挤到了最前头。
提刑司和镇抚司的人也是精明的，鞭子和廷仗都避着徐阶他们。
陈洪见徐阶来，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但没有停下的意思。
“陈洪！”徐阶猛地转过头来，“再不住手干脆连我一起打了！”
“徐阁老，这可不是咱家要动手的。”陈洪也不觉得理亏：“你看看他们原先是要干嘛。”
“假借进谏的名义，冲击宫门，咱家就算是把他们都打死了，也没有半点过错。”
徐阶一时气急。
偏偏陈洪说的没错。
这群翰林院和国子监出来的人年轻莽撞，加上有心人鼓动，这番莽撞行为，现在一时间竟也讨不了好。
有好些人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被踩的，已经躺在地上，连呻吟声都没了。
而提刑司和镇抚司的人，除了气喘吁吁，没有一个身上受伤的。
这也就是在大明。
要是在大汉，双方肯定已经互殴起来。
说不定文官那边更猛，这能冲进宫里。
站在顶上的嘉靖俯瞰着下方。
“徐阁老都来了，陈洪怎么还不停手，”黄锦心里着急，转头对嘉靖说着：“万岁爷说句话，奴婢这就传旨下去，让他们停手。”
嘉靖：“就是徐阶来了，他才不会停手，这群在书院里长大呆的太久，一肚子高谈阔论的士子，没吃过苦头，如今吃些也好。”
黄锦：“看这阵势，要闹出人命来了。”
嘉靖轻笑道：“闹出人命怎么了，这些年杖死的言官还少吗？”
“就算朕传旨，就靠你瘸了一边的腿，等你传旨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说到这里，嘉靖盯住了黄锦的眼睛：“陈洪打瘸了你的腿，你心里就没有半点怨怼？若是陈洪闹出了人命，他也讨不了干系的。”
黄锦老实说道：“奴婢心里当然憎恨陈洪，但不至于要闹出人命，底下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嘉靖哑然失笑：“这宫里，还有你这奴婢，吕芳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黄锦不回话。
“这般教你也没错，他在朕身边留了尊菩萨，等朕驾崩了，还留了个杨金水照看你。”
黄锦大惊失色：“万岁爷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您是万岁，怎么会死。”
旁人嘴里听着显假，偏偏从黄锦嘴里说出来，听着真诚。
嘉靖没有回黄锦，双眼微眯看着远处的宫门，看的眼睛发酸了，终于看到一架马车。
裕王从马车上跳下，迈着比徐阶还急迫的步伐，冲到了人群里。
“停下，都停下。”
红蓝衣服里混进去一个黄色衣服的，相当的显眼。
裕王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出现在西苑宫墙外了。
这一现身，一旁在划水的高拱立马变得中气十足，鼓动着旁边人喝停还在打骂的太监。
陈洪眼尖，立马就瞧见了裕王：“都停下，别打了。”
所有人退回宫门处，陈洪骄横的气势一泄，在裕王面前堆起笑脸。
“都是些莽撞事，怎么惊扰了裕王爷。”
裕王强压下心里的厌恶，目光恳切地对着陈洪说道：“此间事，本王虽然了解不多，但这些人都是我大明未来的栋梁，还望陈公公高抬贵手，不要再打了。”
陈洪：“王爷说这话折煞奴婢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奴婢哪里敢对他们动手啊。”
“皇上在宫里清修，打搅不得，这些人吵着要进宫里见皇上，还要杀了奴婢，奴婢拦不是，不拦也不是，这才出此下策。”
言罢，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裕王深吸一口气：“陈公公放心，本王自然会把他们劝走。”
“如果可以的话，你去帮忙联系一下太医院的人，有些人就快要死了。”
陈洪立马止住了哭声：“就听王爷的。”
陈洪立马安排人丢下鞭杖。
裕王左右环顾，对着趴在地上哭喊和一些没有被打到的幸运儿拱手，行了一礼。
“本王深知诸位都是忠君爱国之人，绝不会做那谋反之事。”
“陈公公也是误会了各位，才惹出这些事端。”
“国库亏空，民生饥寒，朝廷就连粮饷都发不出来。”
“这是内阁的错，是六部九卿堂官的错，也是我的过错，但绝不是君父的错。”
“圣人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推而论之，天下更无不是的君父。”
“今日我与内阁诸位阁员，向大家，向天下臣民道错，你们相信朝廷，相信内阁，再过些时日，我们一定会处理好一切事务。”
裕王朝着众人深深一揖。
除了不能动弹的，其他人都咬着牙爬起来，作了一揖。
宫墙上的黄锦顿时乐了，脸上笑眯眯。
嘉靖问他：“你笑什么？”
“奴婢高兴，终于不用死人了。”
“你心里高兴，有些人怕是就失望了，要是死了人，这场闹剧效果说不定就更好了。”
黄锦：“这如何说起啊，万岁爷？”
“也就是你，或者下面那些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人，才以为这是一场偶然的事。”
嘉靖往下看去，裕王扶着一个受伤倒地的官员。
太医院的人也赶来了。
陈洪招呼着人救治官员，好像刚才打人的的不是他一样。
“裕王背后有高人啊，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计策，”嘉靖自言自语：“徐阶，高拱，李春芳，还是……李青云？”
黄锦：“前面几位奴婢还能理解，这李青云，他何德何能……”
嘉靖：“他的能量大着呢，京城不知多少官员受过他的恩情，不要小看任何一个穿上红袍的人。”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里来的纯良忠善之辈，都是各有所求，借着大势，看看能不能得偿所愿罢了。”
黄锦还在往下看着，嘉靖叫住他：“别看了，扶朕下去，这场戏，他们热了场，该朕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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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西苑宫前的乱象处理完，已经是晚上。
为了表示关切，裕王，徐阶高拱等人在御医堂待了好久。
虽然你可能不是真的关心这些人，但你表面上一定要关心。
有一个小太监悄声走了进来，特地用众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皇上有旨，让徐阁老到玉熙宫走一趟。”
裕王高拱脸色各异。
徐阶不动声色，对着裕王和众人说道：“皇上召见，先行一步。”
裕王：“徐阁老自便，这里有我们。”
高拱附和，意有所指：“晚上召见，必有大事，说不定就是今早发生的事传进皇上耳朵里了。”
“首揆可要替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待徐阶走后，高拱在裕王耳边低语。
随后两人也告辞，这场作秀时间也够了，接下来要准备应对更重要的事。
御医堂外的马车，上面赫然坐着被禁足在王府的李青云。
不过嘉靖并没有安排司礼监的人看管，一切靠着自觉。
裕王一上马车，立即松了口气，两眼灼灼地望着高拱和李青云。
“本王……唉……”
高拱：“王爷今天做的非常好，不应该叹气。”
李青云一眼看出裕王心中所想，干脆说道：“王爷乃是未来君主，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都是为了社稷，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
“今日御医堂里的人，都是我大明未来的栋梁之才，王爷尽得他们的心，也得了朝廷百官的心，日后山河更替才会更加稳当。”
裕王：“父皇召见徐阁老，必然是为了今天的事，我们，会不会僭越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畏手畏脚，李青云暗自皱眉。
宽慰道：“王爷是陛下亲子，大明如今唯一的继承人，皇上病重，发生这等大事，若是王爷无动于衷，那才是真的不合礼。”
裕王点头，随后疑惑着说道：“我还是不明白，此事为什么不和徐师傅说？”
这话李青云便没法答了。
与徐阶打配合自然不是不行，但没必要。
或者是，高拱觉得没必要。
今天这场闹剧，徐阶无法威慑陈洪，也是高拱想看到的结果。
今天过后，徐阶虽然还有一份仁厚的形象，但不得势，不得权的底子已经留下。
这些小九九，高拱自然不好跟裕王直说，容易坏了他这个老师英明神武的形象。
高拱沉吟片刻，说道：“徐阁老乃是宅心仁厚之辈，若是知道必然不会同意我们今日的行动。”
“而时机稍纵即逝，以徐阁老的智慧，想必不会看不破。”
李青云打岔：“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皇上召见了徐阁老，若我所料不错，到时候怕是也会召见王爷和高师傅，早些想好说辞才是。”
这场戏，他们也该粉墨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