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一道接一道送命题

夜晚的西苑,点起了盏盏灯火。

将玉熙宫内外照得透亮。

虽说朝廷开支紧张,但是涉及到宫中的吃穿用度,那是一点都不敢怠慢。

浇烛成的蜡烛,以布料包裹烛心,然后再将蜡液层层灌注,根据特殊需要加入香料或者药物给蜡烛加入其他功效。

每一晚,宫里都不知道要烧掉多少银子。

而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给徐阁老拿个座位。”

陈洪脸上笑嘻嘻,拿着个锦凳过来,压低着声音:“徐阁老,早上的事,都是身不由己,莫怪莫怪。”

徐阶也相当客气:“此事裕王爷已有说法,自然谈不上怪罪。”

陈洪:“那便好,那些人,都没事吧。”

徐阶:“伤了些人,费了点汤药,还没出人命。”

陈洪立即面带愧疚:“都是手下那群杀才出手没轻没重,咱家过会就去教训他们,再从库中支些汤药费……”

“行了,有什么话大声说,朕不能听吗?“

徐阶屁股还未沾凳,立马回道:“禀皇上,臣与陈公公在说今早的事,陈公公说要支些汤药费用作补偿。”

嘉靖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传出来:“是该补偿一下,不过这笔银子不能从库房里出。”

陈洪笑道:“奴婢自己掏腰包,就是砸锅卖铁,也给补上。”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古人云,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徐阁老当家这些年,可有遇到难处。”

徐阶端正了神色:“难处自然是有的,借皇上的话来说就是,大家都难,都勉为其难罢了。”

嘉靖指着旁边的黄锦,对他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当家的人,当家的人要是都垮了,这个家就散了,什么幺蛾子事情都会发生。”

徐阶:“皇上抬爱,若算当家,皇上才是这个当家的。”

嘉靖接过话头:“朕当了四十五年的家,每一年都精打细算,让每一枚铜钱都有用武之地。”

“今年不行了……朕太累了,所以没有主持这个家,但是徐阁老做的很不错。”

这是在提御前财政会议没有举行一事。

面对这情况,徐阶的做法是一切照旧,如同往年一般。

徐阶:“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

嘉靖:“萧规曹随,说的简单,往前翻阅史书,有多少人能做到。”

“这人啊,太聪明,心里想法就多,这心思一杂,就想在某些地方表现一下,这里改一下,那里改一下,不改就找不到存在感。”

话里的意思,这个财政会议今年是不开了。

还是照旧,往年宫中多少银钱,现在也多少银钱,你做得到吗?

徐阶:“臣,不是个聪明人。”

做不到,今年什么光景,工资都发不起了,左挤右挤才勉强维持宫中吃穿用度,再要钱,自己也是一点都弄不出来了。

嘉靖满嘴内涵的话顿时一滞,笑道:“你徐华亭不是聪明人,这天地下还能有多少聪明人?”

徐阶:“我大明英才无数,不说远的,就是这几十年,涌现出无数人杰,张叔大,李玄卿的年岁望之,令人汗颜,空活这几十年岁月。”

“徐阁老若是修道,以你的天资,未必不能延年益寿。”嘉靖沉吟片刻后,一本正经对徐阶说道。

徐阶沉默了,他精通理学,兼通心学,对道教这些江湖骗子的套路最为熟悉,也最为厌恶。

蓝道行还是他亲手送到嘉靖身边的。

如果求仙问道真的有用,那自己留在身边不香吗?

真以为你是皇帝,就什么好东西都给你啊?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在心里闪过一阵,徐阶斟酌了词句,回道:“臣年岁已高,如今再说这些,只得空叹。”

嘉靖叫黄锦拉开帷幔,两个君臣绕了这么多圈子,终于见面。

徐阶顿时正色,这是要单刀直入了。

“朕不瞒你,年前的时候,朕打算着在三座道观和两座宫殿修好之后,便立即退位。”

徐阶立即起身跪倒在地:“此事万万不可,皇上乃天下君父,身背社稷,莫非要抛下天下臣民儿女不管乎。”

言辞多有激动,近乎要落泪。

嘉靖满意地点点头,转头说道:“当家三年狗都嫌,朕当了四十五年的家,不知道有多少人嫌弃。”

“远的不说,年初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海瑞,指着朕的鼻子一通乱骂,你说,是不是是他一个人这么想,还是全天下人都这么看朕?”

徐阶不假思索地答道:“必然是海瑞一个人的看法。”

嘉靖追问:“那该怎么给他顶罪,三法司,内阁都有处置了吗?”

徐阶沉默一会儿后说道:“臣在宫外得了皇上嘱咐,思虑良久,难解‘萧规曹随’其中深意,但臣翻阅宗卷,这海瑞平生做事,张嘴不离大明会典,大明律例。”

“臣私以为,也该用大明律法来审他,大明律法制定至今已有百年,此为真‘萧规’也。”

这番回答嘉靖听着还算满意:“即使如此,该定何罪?”

徐阶顿了一下,心里不是很自信,眼前嘉靖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他对张居正的猜测都产生了怀疑。

如果揣测错了嘉靖的意思,嘉靖是真的要让海瑞死,那么自己就此失了圣心……

徐阶心里蓦然想到了今早高拱的模样,踌躇更甚,不敢多言。

“徐阁老?”陈洪在一旁催促徐阶。

徐阶尴尬一笑:“臣垂垂老矣,皇上在问话,居然走了神,请皇上恕罪。”

黄锦接过话茬:“奴婢给徐阁老沏杯茶,醒醒神。”

嘉靖眼神幽幽望着徐阶,方才他的心思也摇摆不定,心里明明打定了主意,但每每想起海瑞骂自己的词句,还是忍不住动怒。

他在等徐阶问题,又何尝不是在问自己答案是什么。

“徐阁老老了,朕也老了,人老了就该挪位置,不然被下面的人挤走,那可就太不体面了。”

“这位子迟早要让给别人,徐阁老觉得你的位置和朕的位置应该交给谁才合适?”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送命。

徐阶心里一抖,今天皇上这是怎么了,问的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深刻’。

“臣不敢答,也不配答。”

“社稷更替,乃是皇家之事,我们做臣子的如何敢置喙,至于首辅一职,也是为天下苍生服务,此等位置,臣坐在上面就已经忐忑不安,更别说指定谁来当,这是天子才能考虑的事。”

“臣万死,不敢僭越。”

嘉靖:“朕知道,你们都盼着裕王上位,朕现在也只有他一个儿子了,你也是裕王的老师,如何不敢说,朕今天就要听你说。”

“如果朕退位了,你们觉得裕王能够担当大任吗?”

徐阶露出为难的神色:“裕王爷以仁德著称,心怀天下,常怀忧民之心,其言行举止皆显君子之风。更难得的是一片赤诚孝心,今早在西苑宫墙外,那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也无不是的君父’,令臣茅塞顿开。”

这时,黄锦的茶送来了。

“如何茅塞顿开?”

“便是海瑞这一事,早前有许多人与臣说,这海瑞犯的是诽谤圣上的死罪,但观其奏疏,所上规制,与大明律法相符,便是以言进谏。”

“第二便是以臣谏君,以子劝父,未曾听闻有因此而判处死罪也。”

徐阶这句‘以子劝父’顿时让嘉靖想起在诏狱时,海瑞说的那句“尔虽无父,即食君禄,君即尔父”。

嘉靖怔在原地。

殿内其他人大气不敢喘。

“天色也晚了,今天辛苦徐阁老了。”

这是要让徐阶走了。

徐阶用余光观察着嘉靖,一时间没法从嘉靖的脸上看出他的喜怒。

他方才听到嘉靖提起了裕王,心里也终于坚定。

为了文官集团的权力也好,讨好未来的裕王也罢。

他都应该扮演那个劝解君上,释放海瑞的人。

更关键的是,东南的问题还是需要人去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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