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外停着马车，是来接徐阶的。
本来为了时刻守在大明权力中心身边，徐阶在办公结束后，经常会选择留宿值庐。
这也是许多要上进的阁员经常做的事。
七八十岁了，正是应该打拼的年纪。
如果皇帝半夜起来传唤你，你随叫随到，你不升官谁升官。
最近两年徐阶留守值庐的频率减少了很多。
因为严嵩留在大明官场的影响被他连根拔除，朝中除了高拱袁炜两个不成气候的，没人能对他首辅的位置产生威胁。
今天更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徐阶早早回到府中，会见了张居正。
“如此说来，皇上的态度也是明朗了，咱们也该立马行动起来。”
张居正如是说着，随后脸色复杂：“本来还要与裕王爷知会一声，打好配合，不成想……”
徐阶接过话：“不成想高肃卿也没闲着，还瞒着我捅出这么一个大篓子。”
徐蟠在一旁，听着疑惑：“高阁老为什么要这么做，让百官闹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徐阶叹了口气：“你能从利害一处思考已经大有进步，但奈何眼界不够。”
“有时候，利害不能从眼前去看。”
“我原以为高肃卿只是有些躁进，没想到还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徐蟠摆出受教的姿态。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他与严世蕃不同，严世蕃几次三番看不爽胡宗宪，认为他夺走了父亲的关注。
虽然他在张居正面前显得黯淡无光，甚至笨拙。
但，那可是张居正。
自己姿态放低，不寒碜。
“本来我们就该把奏折呈上去，我们今晚便把折子写好，待到皇上再次召见，便可立即解决此事。”
徐蟠：“皇上如何在短时间内再找爹谈事？”
张居正：“议事有时候是为了解决事，有时候是为了推诿，今晚这一议，什么问题都没解决，那就必然会有下次。”
“谨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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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玉熙宫里，陈洪满脸不服气地出门去，只留黄锦一人在宫里伺候着。
“这家当的可真辛苦，得亏是徐阁老。”黄锦绞着手帕给嘉靖擦脸。
嘉靖：“怎么，你觉得朕小气了，怎么连点汤药费都让陈洪自己出。”
黄锦：“奴婢哪敢，这宫里的吃穿用度一直都是有定额的，有浙江的呈贡，陈洪不知道吃的有多饱，万岁爷这一招，是想让他破财消灾。”
“他可破不了财……”嘉靖失笑。
黄锦小心瞧了一眼嘉靖，犹豫再三后说道：“奴婢其实听明白了，现在宫里面没有别的开销，也不用像往年一样建道观，建宫殿，这银子是可以少一点……”
嘉靖一把扯过手帕：“原以为你听明白了，还是个聪明人，说半天还是个笨人。”
“哪有让自家吃亏，便宜了别人的道理。”
这话说的，好像大明的国库不是他的财产一般。
黄锦见嘉靖没有太过生气，于是笑呵呵地说：“奴婢是看那些人愁的头发都白了，才这么说。”
他聊起一件事：“奴婢平生积蓄，就这么几千两，还都是万岁爷赏赐下来的。”
“就这样，还有老多人找奴婢借贷，往上一问，全是各衙门的官员。”
“奴婢心里就好奇他们的生活已经拮据到这种地步了吗？”
“而皇上恩德，最是见不得臣民吃苦，才有了方才那心思。”
嘉靖沉默少许，说道：“你看那些穿着红袍的，哪个身上缺了钱。”
“朕造宫殿虽然花了点，但和这天下比起来，还是九牛一毛，他们自己有钱，只是不给下面人发。”
“到头来，怪罪朕花的多，哪有这样的道理？”
黄锦想了想，觉得也是。
“况且，”嘉靖还欲为自己辩解，突然想起海瑞奏疏中那句“大兴土木，设百官如家奴，视国库如私产”，脸色一黑。
干脆把脸转过去：“朕都要退位了，这钱就算朕不要，但他们不能不给。”
这涉及到一个政治敏感话题。
一个要退位的皇帝，还没退呢，自己私库里的银子就保不住了。
真要退了，那还得了？
这是一个面子里子同样重要的问题。
嘉靖退让不得。
第二天一早，裕王上疏，以海瑞辱骂君上为名，应当判处绞刑，秋后行刑。
同时，内阁上疏，言大明朝不以谏言处死罪，请求将海瑞贬为庶民。
两道奏疏惊起了道道波澜。
这波澜入了司礼监，变得平静无波。
陈洪抱着奏疏，在精舍外打着招呼。
从年初发生的“治安疏案”后，黄锦虽然被赦免，但始终没有恢复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的职位。
现在专一在精舍嘉靖身边当差，几十年由两个大太监日夜轮值的制度一改为黄锦日夜十二个时辰陪着嘉靖。
因此，陈洪现在要到精舍见嘉靖一面也都难了，必须事先请奏，准了奏才能进精舍。
陈洪对此大为担忧，司礼监虽然归他管，但是远离嘉靖这个人性权力中心，让他这个表面上的老祖宗，虚得跟无根浮萍一般。
“今天的第六道折子，需要请示万岁爷。”
为了保密，流程上是陈洪自己抱着这堆奏折站在门口。
“先站着吧，万岁爷还在打坐呢，待会才能进去。”
毒辣的天，加上奏折的分量，陈洪心里叫苦。
黄锦瞧着陈洪，微微摇了摇头：“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是在故意为难你。”
陈洪也不客气：“时势流转罢了，说这些显着你的假慈悲作甚？”
“甭管真慈悲，假慈悲，干爹教过我们，做人做官，都要记得三思，你看来是全都忘了。”
“天道好轮回，你这般待人，可想过日后的下场。”
陈洪不以为意：“大不了赔你一条瘸腿，我们这号人，哪里来的这么多日后。”
“能抓得片刻，就足了。”
陈洪能有现在的位置，就是有这份狠辣。
吕芳都没有的狠辣。
若自己真的放下爪牙，对嘉靖而言毫无用处了，那下场必然是弃之如敝履。
这点，陈洪拎得比谁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