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没去过京城的李青云会对首都有种神往。
想去看天安门,去看万里长城。
大明的京都没有天安门,但却有连绵磅礴的紫禁城。
还有正在使用的烽火万里长城。
只是李青云一开始的兴致盎然逐渐变成了沉默。
尤其是靠近了北京那座巍峨的城墙。
城墙下连片的破烂草棚,以及蓬头垢面的百姓。
嘉靖中兴的大明首都,城下居然是这样的光景。
李顺儿一路跳脱打趣,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沉默。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
“臬台,他们这样,怎么熬过这个冬天啊?”
李青云脸上无喜无悲:“冬天太远了,他们没机会想。”
李顺儿低下头:“京城里这么多官,没人管吗?”
李青云忽地想起海瑞,说道:“会有人管的,但不是现在。”
留给两人磨蹭的时间不多。
八百里加急,即便是当时年纪过天命之年的胡宗宪,刚从战场上下来,也要立即马不停蹄地从杭州赶到京城。
按照大明会典,外官进京需得到通政使司留名盖印,再去面见圣上。
李青云进京的消息迅速在京城中传开。
有心人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在通政使司好好落一下李青云的威风。
警告他的胆大妄为。
谁知,人还没到,就被宫里的太监领走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两人在驿站中洗去满身疲惫,随即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被带到了西苑玉熙宫外。
日头渐落,带着红晕的金光洒在玉熙宫的墙上。
一时间,京城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李臬台先前也来过京城,进过宫,有些规矩咱家就不重复提了。”
李青云拱手道谢:“谢公公提醒”
“不过需得注意,别说些犯忌讳的话,不然皇上雷霆震怒,你多少个脑袋都不够被砍的。”
在玉熙宫里,领着他走的换成了另一个太监。
长得白胖,面容慈祥之人。
李青云拱手问道:“不知公公是何人,有劳了。”
那太监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李臬台记性好生差劲。”
“咱家要是没记错,你们这一批进士还是咱家带进宫里的。”
“咱家,叫黄锦。”
“待会儿见了万岁爷,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要斟酌好,万不可撒谎。”
这个心地善良的大太监,或许是看在杨金水的面子,一直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说着。
“进去吧,万岁爷刚做完道功,心情正好。”
李青云穿过帷幔,闻一股熏香,味道很像蓝溪娴身上常见的味道。
“臣,李青云,拜见皇上。”
阴阳道台上,一道身影在帷幔后只见得阴影。
吕芳:“起来吧,今日奏对,只做闲聊,不必拘谨大礼。”
“谢皇上。”
嘉靖挥了挥手,示意吕芳将帷幔拉开。
李青云正巧在这时抬头起身,一眼看到了穿着太极道袍嘉靖。
不如陈宝国老师帅啊……李青云心里忽地想到。
李青云眼中的嘉靖,虽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阴鸷的眼神,瘦削的脸颊,浮肿的眼袋,让他看上去其实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趟京城之旅,至今为止,方方面面,大失所望。
“什么时候到的京城?”嘉靖问道。
李青云:“回皇上,就在半个时辰前。”
嘉靖打量着李青云,眼睛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模样看着挺周正,就是身子骨不行。”
“当年胡宗宪从杭州赶到京城,可比你要快上许多。”
李青云:“自然不敢与胡部堂相比,胡部堂乃是征战沙场之人,万军于前而面不改色,臣不过一进士,连只鸡也杀不得。”
嘉靖:“朕听说,你与胡宗宪相熟,如今胡宗宪赋闲在家,你又怎么说?”
这是要询问自己对严党的态度。
海禁的事情说着急,也着急,但嘉靖明显更想知道他的政治站位。
这时候回答出来的任何一句话都会直接影响嘉靖对他的印象。
按理来说,胡宗宪属于严党。
严党如今墙倒众人推。
嘉靖的心思又是有了名的难猜。
寻常大臣要揣摩嘉靖此时的心思,没有路子,怕是很难得出一个让嘉靖听着舒服的话。
李青云:“胡部堂在臣心中,是响当当的东南柱石,国之干臣,在浙江,在淳安时,胡部堂种种举措,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实在是人臣典范。”
嘉靖一怔,倒是未想过李青云会说出如此强烈主观色彩的话语。
自从严嵩失势,之前夸赞胡宗宪东南柱石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人影,像李青云这般直白,还当真奇怪。
吕芳插嘴说道:“李青云,注意你说的话,什么人臣典范,这话皇上说得,你说不得。”
嘉靖:“他说得,如何说不得,李青云,你说这胡宗宪是人臣典范,那你可知朝中有多少人弹劾他。”
“禀皇上,”李青云拱手弯腰:“臣自授官以来,一直在外地为官,对于朝中所弹劾之罪名一概不知。”
“臣知道的,只有浙江,浙江四百五十万百姓无不感激胡部堂的功劳,特别是台州府百姓。”
嘉靖看向吕芳:“果真是个愣头青,但好歹是块璞玉。”
“璞玉也需雕琢。”吕芳说道。
雕琢臣子之人,自然只能是皇帝。
嘉靖又问道:“世人皆以胡宗宪为严嵩手下人,诽之谤之,如你这般言论,着实少见了。”
“我记得,将你外放为官的,也正是严世蕃,你对这两父子,又怎么看。”
先前是试探了李青云的政治立场,如今再问严嵩严世蕃两父子,看似重复,实际问得却是他对嘉靖这二十年来的功绩。
这一问,问的是他自己,测的是臣子的忠心。
“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孔子出了,荀子出了,可黄河也从未清过。”
“长江之水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不因水清而偏用,也不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
“不管是黄河,还是长江,都是天意安排,虽有洪水波涛,亦有泽被万物。”
“岂能以偏概全,泛泛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