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菡听了魏倾的话,赶忙朝旁边的丫鬟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待到门阖上一会儿,夏菡才浅笑着在魏倾旁边坐下,敛袖给魏倾到了一杯茶,双手奉上才轻声问道:“不知大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一提起这件事情魏倾又是一肚子的火气,不过见夏菡这般伏低做小的样子魏倾的面色也就稍稍缓和了些,将那杯茶往外一推,颇有几分烦躁,“姨娘也太不小心了些,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叫魏央知道呢!”
夏菡被魏倾一句话说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盯着魏倾的脸色琢磨着语气问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倾将先前在魏央处的事情搀着火气夹枪带棒地说了出来,也是叫夏菡惊了惊。
其实这个二小姐可比面前的大小姐要有谋划得多,若不是没有办法自己也不愿与她为敌,夏菡一面想着一面觑了魏倾一眼,不知魏然怎么就有这么一个光有外表的妹妹,真是不成器……不过还好自己从前也算对魏央不错,若是去求求她想来也是有出路的。
“大小姐且莫生气,妾身瞧着二小姐不过唬大小姐一唬,未必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大小姐心地纯良,可莫要被二小姐骗了才好。”夏菡拘谨一笑,似是心中含着万分焦急却不敢表露出来一般。
魏倾不屑地弯了弯唇角,明明就已经急得不行,偏偏还做出这样一副处之淡然的样子来,真是可笑之极。
魏倾不告辞,夏菡也不好贸贸然赶人,坐在那里不住地转来转去,魏倾问上她几句话也是答得心不在焉,魏倾这才满意一笑,柳眉杏目一弯便是一派好景光。
“那这事便拜托给姨娘了,姨娘可要处置妥当才好,毕竟也是关乎姨娘终生的事情。”魏倾懒懒地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大红的蔻丹衬着白玉般的手煞是好看。
夏菡这才匆匆起身,“那妾身便不送大小姐了。”言罢便急不可耐地出了门,往魏央的院子去。
临出门前夏菡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几不可见地唇舌一动,“蠢货。”
秋日里懒散的阳光铺了一院子,微凉的秋风拂到脸上便能引起一阵战栗,凉意自毛孔里钻进去,于骨头表面打了个转便散开,四肢百骸热意全无。
夏菡进了魏央的屋子便被这闲适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步伐不能错一步,话语不能误一分,无端端地在这秋日里,起了一身细密的汗珠。
“二小姐近来可好?”夏菡进了屋子魏央便不曾说话,她独自坐了一会儿到底是沉不住气,先扯破了这沉默。
魏央微微抬了抬头,复又颔首,只做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珐琅花瓶,“尚好。”
夏菡等了一会儿,终是确认魏央的确不打算顺势问一句她如何,只好又讪讪开口道:“瞧着二小姐这般闲适,妾身真是羡慕不及呢。”
魏央忽然一笑,像是漫天繁星里坠入了一颗太阳,忽而崩裂开来,炸得人睁不开眼睛,“夏姨娘有空来我这般闲适得地方坐上一坐,想来更加闲适。”
夏菡本想着借着魏央的话把自己的来意慢慢说出来,却不想在魏央这里是半分言语上的便宜也占不到,拧紧了帕子几乎要哭出来,一双波光涟涟的眸子泛着红,望着魏央道:“二小姐何苦这般待妾身,妾身到底也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二小姐的事。”
“夏姨娘为人严谨,轻易不肯做什么有害于旁人的事,通常都是独善其身,能不着痕迹地帮一把便帮一把,我也承夏姨娘的情,”魏央偏过头去,抬起长而卷的睫毛,“所以我不知道,夏姨娘何苦要做出这种事情来,要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夏姨娘可莫害了自己。”
话已说到这般份上,夏菡便是避无可避,咬了咬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般说道:“看在往日里妾身还曾帮过二小姐的份上,还望二小姐略略帮一帮妾身,妾身不求旁的,只望二小姐装作不知便可。”
其实若是夏菡一开始便从自己从前对魏央的恩情入口,怕魏央还真不好不去接夏菡的话,偏偏这话这时候说出来就让夏菡她自己落了下风,只能拿这筹码最后一次和魏央做个交易。
“我本来便不知道什么,夏姨娘既然说了这种话那咱们以后便当是两清了,互不相欠便是,只我瞧着这几日大哥难过得紧,还以为姨娘是来为了大哥求我去帮上一帮,到底说起来大哥也要管姨娘叫一声庶母,姨娘关心也是应该的,”魏央顿了顿,见夏菡刚要开口又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到底没有血脉亲缘,姨娘能独善其身已是不易,莫说是姨娘了,便是我吧,多年不曾同外祖父家来往,这一时去了吧,还真不好说些什么自己分外的话。”
夏菡如鲠在喉,一腔浊气卡在那里是吞不下去吐不出来,斟酌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说,自己的确是让魏倾的话急昏了头,不然自己若真是提出要魏央帮一帮魏然的要求她还真未必会不应,只是现在话让人说了出来,夏菡也不想再去栽那个面儿,微微笑了一下,还未扯出弧度就落了下去,“妾身怎么好拿这种事情来劳烦二小姐,二小姐多虑了。”
魏央轻轻“恩”了一声,再不做其他言语,夏菡只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也是讨无趣,同魏央说了一声便径直离开了。
夏菡刚刚离开,夜魅便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皱了皱鼻子道:“小姐当真就这么算了?这可是属下好几个日夜才查出来的消息呢。”三百六十
“要都像你这般有点付出就要回报,那可就乱了,”春晓现在教训起人来是一套一套的,“要不说你小家子气,咱们小姐可不一样,自然是放长线钓大鱼的。”
“钓大鱼?”夜魅腮帮子一抽,白了春晓一眼,“钓什么大鱼,这事除了他们两个人还能牵扯着谁,难不成还等着那孩子生下来长大考个状元什么的在说出此事,好叫他们白生这个孩子?”
“这……”春晓眼珠一转,“这我怎么知道,小姐的心思哪是咱们这些人能猜出来的,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夜魅挑了挑眉毛,和春晓一起看向魏央,希望她能给个解释,魏央沉思一番,点了点头道:“夜魅的想法不错,也不是不可以。”
“这……”春晓跺了跺脚,“小姐打趣咱们玩呢!”
魏央“扑哧”一笑,望向窗外的眸子更加黝黑深远,“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在的事情愈发让魏央想不清楚,自今日魏倾来过魏央便存了一个疑惑,冀璟身边不乏美女,何以前世便单单看中了魏倾,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些什么……
晚风渐上,华灯初明,七彩琉璃瓦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着清冷的光,星星点点如同泛在黑夜水面上的白光,雕梁画栋的宫室里的烛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点了起来,把整个殿堂映照得如同白昼,愈发显得殿外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得很,偶尔几个宫人提着宫灯过去,短刃一般的灯光划不开这无穷无尽的黑夜,很快又淹没在这暗黑的海洋里。
元武帝踏进德馨斋的时候,丝毫没有感受到岁月和时光的变化,无论日升月明,昨日今朝,夏去秋来,德妃好像永远都端跪在那里,双手合十捧着一串佛珠,虔诚地诵读着佛经。
“皇上今日好像有心事。”听见元武帝进门来,德妃并不转身,双手合十,面容隐藏在袅袅上升的青烟里,一恍惚,仿佛又是初见时那个温婉女子。
元武帝笑了笑,在一旁的桌旁坐下,“爱妃总是能从朕的脚步声里听出朕的情绪。”
德妃起身,朝元康帝福了福才在他下首坐下,依旧捻着手中的佛珠串,“臣妾伴皇上多年,不过是略通一点皇上的习惯罢了,不知皇上今日来,所为何事?”
元武帝叹了一口气,眼角的皱纹里似是含着无限愁绪,“近日朝中之事,你可有耳闻?”
“臣妾久居深宫,不过能从璟儿处知晓一些政事,听闻近日黄阁老的儿子娶了一个平民之女为妻,魏尚书的儿子被人指控贪污军饷,臣妾想,皇上满脸愁绪,定是为了这一件事而来的。”德妃嘴角微微上扬,含着她数十年如一日的笑容,仿佛此事与她半分干系也无。
元武帝与德妃多年感情似乎让他对这个女子十分相信,一点嫌隙和隔阂也没有,他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此事也与璟儿有关,你可知道?”
德妃也不避讳,径直点了点头,她的声音伴随着佛珠被波动的声响仿佛来自千年之前,空旷而深远,“魏尚书之子于军中贪污军饷,所贪之财尽数进了璟儿的口袋,此言若属实,璟儿和魏公子的确犯了不小的罪,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若是要罚不必有什么顾虑,只是罪不至死……皇上能保全住璟儿便是,妾身并无他求,只希望皇上好生查一查,莫要冤屈了谁,若真是璟儿的错,罚了便是。”
元武帝叹了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要真这么简单便好了,你可还记得,当年魏尚书……到底是朕欠着他的情分,他拿此事来求了朕,朕也不好不应,若真只关乎璟儿一人,罚了便罚了,左右是朕的儿子,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可偏偏这就不能罚……”
“皇上是在想着怎么堵住这众人的悠悠之口?”德妃如腊月冰河一般的深眸里碎了一个缝隙,寒意从这个缝隙中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冰冻了她脸上的笑意,她无奈地扯了扯唇角道,“皇上不想罚便不罚,臣妾听说已经有一个人出来认了罪,皇上顺着下了这个台阶便是,臣妾能想到的想必皇上早已想到,可是皇上若是想要更好的法子,臣妾只能说,臣妾也没有。”
元武帝未曾想打德妃会这般直接地把话说出来,微微愣了愣,脸上僵硬地浮起了一丝笑意,“朕知道……朕不过,想找个人说一说罢了……”
“皇上想找个人诉说也该去竹馆居处去,听闻虽是秋日里,那里的竹子还是翠绿得犹如春日鼎盛,想来晚风一拂,倒是比臣妾这里更容易叫人心安,泥胎筑佛身,说到底,不过是一念生一念灭罢了,”德妃说着便起身,“臣妾便不送皇上了,趁着夜不深,皇上且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吧。”
德妃的语气虽是恭敬万分,言语却是含了以下犯上的意味,元武帝却像是丝毫不介意一般,起身拂了拂袖子,“那朕便先走了,天儿也晚了,你念会经也该歇了,别累坏了身子。”
元武帝出了德馨斋便往自己的龙息殿去,身后的小太监大气不敢出一个,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快到了的时候元武帝突然一转身便往回走,差点撞着身后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身形一歪便栽倒在地,顾不得拍拍身上的泥土便赶忙起身往元武帝的方向追去。
恰如德妃所说,竹馆居里的竹子翠绿欲滴,晚风带着竹子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一时忘记了今夕何夕,元武帝伸手制止了身后的小太监宣告自己的来临,只在竹馆居门口静静地站着,任凭一波又一波地竹风把自己带回了当年。
月下共饮酒,花间同吟诗。恍惚人不在,唯有风徘徊。方正年少,谁不曾拥有过刻骨的爱人,她把所有的**化作清风化作细雨,化作可见不可见的阳光,钻入你的眸子,刻在你的心里,叫你记住,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她是下凡的神,是信仰,是你的心上人。
那个弯腰弯得几乎耳鸣目花的小太监突然在风中听见了一声叹息,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抬头发现元康帝已经转身欲走,来不及多加思考便赶忙跟上。夜色正浓,身畔无人,是以在这个秋夜里,并无人发现元武帝脸上的两行清泪。
爱过,求不得,时光萧索,岁月空寥落,倚窗叹眉头锁,生生世世不纠葛。
如果真能生生世世不纠葛……元康帝只这个念头一转便摇了摇头,怎么能不纠葛……
第二日的早朝上又有人提起了魏然贪污军饷之事,元武帝一改之前模棱两可的态度,直言既然已经有人认罪便无须再多说其他,之前坚持要惩处魏然的大臣们一时傻了眼,有几个胆大的继续进言却被元武帝呵斥了回去,冀璟和魏然一派人是满脸喜色,直呼圣上圣明,那几个一直成竹在胸的大臣们却是一脸颓色地不住地摇着头,唯有冀镡与魏成光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前者仍旧是一脸的温和淡然,后者却是一脸掩不住的寂寥。
不管怎么说魏然总算是逃过一劫,魏成光下朝之后将魏然叫在书房里好生训斥了一番,而后又是一番嘱咐,说是魏然此次侥幸逃过一劫,以后要多加小心,为官廉洁为人正直是基本的处世之道云云。
魏然虽是在魏成光咄咄逼人的目光的注视下很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却在出门的时候在魏成光身后露出了一脸的不屑,自己与二皇子是一条船上的人,二皇子又是皇上很寄予厚望的一个儿子,以后前途必然是不可限量,何至于像自己的父亲一般,兢兢业业一辈子,还只不过是个刑部尚书。
魏然禁不住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无限的美好遐想,将来香车宝马,爵位加身,衣锦还乡的时候还有谁会在意他当年不过是个尚书庶子?他偏要叫这世人看看,他虽是庶子,却比很多嫡子更有能力创造出一番事业来,佛挡杀佛,神挡杀神,至亲欲挡,也是毫不犹豫地举刀一劈!劈碎所有想要阻挡他前路的人的灵魂,叫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为了庆贺魏然脱离险境,免了牢狱之灾,魏成光解了赵秀的禁足,一家人又齐聚在正厅,一起用了一顿饭。
赵秀这一阵子被蹉跎得不成样子,反复禁足,又被贬黜,岁月好像在她脸上刻画的力度一下子加重了十倍,赵秀虽是见着魏然便是一脸喜色,却还是掩不住眼角的皱纹和头顶的白发,浑身上下都是苍老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