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驿馆把庆国使臣接过来。”谢沉道,“你放心,下午就回来。” 宋皎点点头:“那好吧,那你早点回来。” 两个人就这样分开了,谢沉骑在马上,看见宋皎的身影消失在太学里,才骑着马离开。 宋皎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上了半天的课,中午要吃饭时,爷爷派人来找他了。 宋皎觉得奇怪,走出太学正门,上了马车,爷爷就在马车里等他。 “卯卯,来啦?” “嗯。”对上自家爷爷,宋皎没由来地有些心虚,毕竟他昨晚才见了谢沉,早恋不对,虽然爷爷早已经发现了。他顿了顿,“爷爷有什么事情吗?” “爷爷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宋皎一愣,连忙道:“爷爷你说。” “今天下午,庆国使臣来凤翔城。” “嗯。” “爷爷的老师,公仪修老先生,就是庆国的使臣。” “啊?”宋皎惊道,“爷爷的老师,那他今年多大了?” “正好九十岁。” “庆国派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家,大雪天,出使齐国?”宋皎简直无法想象这件事情,庆国这也太不厚道了,哪有把九十岁的人推出来的? 宋皎正色道:“爷爷,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们把太老师留下来,怎么样?” 宋爷爷摸摸他的脑袋,苦笑了一下:“老师不会留下来的。” “那……” “爷爷暂时不方便出面,今天下午,就由你去迎接公仪老师。他年纪大了,有什么事情,你多照顾照顾他,就像照顾爷爷一样照顾他。” 宋皎一口答应:“好,没问题。” 宋爷爷道:“太学这边爷爷帮你请几天假。本来是想让别人去迎接的,后来爷爷想想,还是让你去好了,你年纪小,庆国那边不会太防备你,你做事也周全,爷爷放心。” 宋皎害羞:“爷爷过奖了。” “行了,那爷爷先犒赏你一下,现在带你去吃一顿大餐,等事情结束了,爷爷再请你吃一顿。” “好耶。” 宋爷爷带他去了天然居,天然居的伙计看见宋皎来了,刚要跟他打趣:“哟,卯卯殿下,昨晚和……” 他忽然瞧见宋皎正使劲给他使眼色,心下了然,连忙住了口:“丞相,这里请,这里请。” 在天然居吃过午饭,宋皎休息了一会儿,宋爷爷就带着他一起,坐着马车去城门口等候。 宋皎坐在马车里,吃得有点撑,正揉肚子。 他随口问道:“爷爷,太老师是怎么样的?” 宋爷爷回想了一下:“我只记得他几十年前的样子,很儒雅,蓄着山羊胡子,风度翩翩,学问做得很好,他之前也在庆国的太学执教,我只是他的学生之一。” 宋皎笑着问:“那爷爷一定是太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吧?” “以前是。”宋爷爷道,“我还在庆国做大史官的时候应该是,后来……后来应该不是了。后来爷爷不是被贬官了嘛?贬了七次,最后还来了齐国,现在肯定不是了。爷爷应该是让他最失望的学生。” “肯定不是的。”宋皎坐直了,正色道,“爷爷肯定还是太老师最得意的学生。” 宋丞相苦笑:“都变成这样了,老师和学生都对上了,老师来了,我连出去迎接都不能,还谈什么得意不得意呢?” 他当然不能出去迎接。 如今是庆国有求于齐国,庆国为了压制齐国,才特意派来齐国丞相的老师出使,如今师生两人之间,隔着国界,谁先出面,谁先服软,他们代表的朝廷就算是低了头。 他们都要把朝廷摆在最前面。 宋皎抬起手,摸摸爷爷的头发:“爷爷,你别难过,等过几天就可以见面了吧?要不然我来安排,你们可以偷偷见面的。” 宋丞相笑了一下,随口应了一声:“好。” 马车里陷入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侍从在马车外道:“丞相,殿下,使臣到了,还有五十步。” “好。”宋丞相应了一声,拍拍宋皎的背,“去吧。” “是,爷爷。” 宋皎下了马车,转头望去,果真看见庆国的使臣团。 谢沉骑着马,在最前面,百来个齐国士兵,护送着他们。 庆国使臣团人不多,一路上被敌人阻截,连日奔波,早已经精疲力竭。他们的行李都在路上弄丢了,看起来轻便,没什么精神,只是耷拉着脑袋,下意识地抬脚、落脚,往前走。 正中一辆马车,也有些破旧,马车壁都缺了一角,用油纸糊着,冷风吹动,纸张便哗啦哗啦地响。 宋皎带着十来个侍从上前,在城门口站定。 这时候,谢沉也带着人到了眼前,他勒马停步,看着宋皎。 宋皎暗中朝他做了个手势,就走到了马车前。 他作揖行礼,声音清清朗朗:“齐国太学学子宋皎,特来迎接庆国使臣公仪修老先生。” 跟随的庆国人不知道宋皎的身份,听他自报门户,只是个太学学生,当然有些不满。 可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也没有不满的余地。 马车里的老先生倒是不太生气,抬手掀开帘子,从马车里走出来。 宋皎抬头看他,确实如爷爷所说,这位老先生十分儒雅,蓄着山羊胡子,只是年岁大了,连胡须都花白了。 宋皎伸手扶住老人家,又道:“齐国已经为使臣准备好了马车与下榻的驿馆,学生带老先生过去。” 公仪修转过头,面对着他,浑浊却仍有光的双眼看着他,专心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了,才点点头,应道:“好,有劳宋小朋友。” 小朋友…… 宋皎小朋友扶着公仪修老先生,上了齐国准备的马车。 在上马车时,公仪修扭头看了一眼宋丞相的马车所在的位置。 那时宋丞相正掀着帘子,看着这边。 他很快就放下了帘子,公仪修也很快就收回目光,在宋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仍旧是谢沉带着人在前边开路。 抵达驿馆,宋皎又扶着老人家下马车,回房间。 宋皎扶着公仪修,让他在榻上坐下,随后道:“陛下体谅老先生舟车劳顿,所以让老先生先在驿馆中休养一日,等明日再见老先生。” 公仪修还是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话,然后点点头:“好。”他顿了顿,又问:“敢问宋小朋友,我朝七皇子可还安好?” “嗯,七皇子一切安好。” “那就好。” “那我先下去了,老先生有事情再喊我。” 公仪修却道:“我年纪大了,走不太动了,他们把我的行李放在对面屏风外面了,能不能麻烦宋小朋友扶我过去?我过去拿两件衣裳。” 宋皎道:“我帮老先生抬过来……” “不不。”公仪修却摆手,“我自己过去拿就好,麻烦宋小朋友扶我一把。” “那好。” 宋皎只能把他扶起来,来的时候还走得不慢的公仪修,这次却走得格外地慢,他一只手被宋皎扶着,另一只手总是去扶其他地方,走一段,就扶着那东西歇一会儿,一边走,还要一边说自己扶到了什么东西。 “噢噢,桌子。” “屏风。” “水盆。” 宋皎总觉得哪里古怪,却说不上来。 终于两个人走到公仪修带来的那一口箱子前,公仪修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两件干净衣裳,才对宋皎道:“宋小朋友可以下去休息了。” “好。”宋皎不太放心,再嘱咐了一句,“我这几天都会在驿馆负责老先生的饮食起居,我就在隔壁,那老先生有事情就找我。” “好好,有劳。” 宋皎要住在驿馆,谢沉当然也要跟着住在驿馆。 当天夜里,宋皎在房里写功课,因为谢沉总是在旁边逗他,害得他连笔都拿不稳,他总是写不好,一篇原本只要写半刻钟的文章,硬生生拖到了大半夜。 最后宋皎实在是受不了了,拿自己的发带,把谢沉的两只手捆在一起,勒令他不许再过来捣乱,才得以安心写功课。 可是他才写了没两个字,忽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巨响。 宋皎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搁下笔,站起身,朝外跑去。谢沉也迅速起身,把戴在手上的发带拆下来,收进怀里,跟着出去了。 隔壁房间是黑的,公仪修老先生好像已经睡了,可是刚才听见的声音…… 宋皎想回去拿烛台来看看,正巧此时,云开月明,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房里,宋皎就和房间里、站在黑暗中的公仪修撞了个正着。 公仪修问:“是宋小朋友吗?” 宋皎点点头:“老先生,是我。” 他转头去看,看见桌案上放着书卷与奏章,地上铜盆和木架子已经倒了,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公仪修轻声问:“我没有打坏太多的东西吧?” 宋皎摇头:“没有,我让人来收拾一下。” “不用,不要惊动其他人。” “我就让一个人过来,就是那个一路护送你们过来的人。” 宋皎把谢沉给拉过来,公仪修想了想,也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他了。” 房间里,谢沉蹲在一边,拿抹布擦地。 公仪修坐在小榻上,宋皎点起蜡烛,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老人家要是摔了,那可了不得。爷爷让他照顾太老师,他怎么能让太老师受伤? 公仪修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我没事,就是晚上起来,想喝茶,懒得点蜡烛,没看清楚路。” 宋皎回头看了一眼桌案上的书卷,不想戳穿,谢沉却先他一步:“桌上还放着书,从水盆打翻的方向来看,您可不是从床铺那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