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正午太阳高挂,陈归昏昏沉沉的恢复意识。何府的床很软,采光也极好,温烤着的日光甚是扰人。
头有些胀痛,昨夜酒意正浓,美酒一缸一缸的往胃里倒。
凤仙楼的美酒真乃一绝,陈归现在想起还有些流口水。
勉强睁开双眼,吃力的用手扶着头撑坐起来。今日无事,何灵均也因为哥哥不带她吃花酒正生闷气,把自己关在房里怎么哄也不出来。
陈归索性在何府内四处逛逛。
沿着石子路一路来到偏门前,正好瞅见何天明的车驾堵在门外。
宿醉一夜,他的精神倒好的很,还有精力出去浪。
陈归好奇的走近两步,透过院墙的缝隙瞅瞅车驾动向。
偏门外,何天明的家丁警惕的守在四周,目光随时扫向可能出人的位置。
体型巨大的豪华车驾,倒像是用来遮掩。陈归扒住院墙外的老树藤,一个翻身跃了上去。
车驾背面,何天明正安慰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姑娘,她披着一件绣花的绸缎裙子,衣衫极为华美。
女子低头垂泪,将何天明的心都哭化了。陈归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手足无措,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若没猜错的,这位女子便是卢府千金卢婉。
陈归凝神侧耳,想听听他们正聊着什么。
只听到卢府千金声色凄婉,用纹着金丝线的绣帕擦拭着眼角。
“我听人言,那崔洵日日宿眠凤仙楼,与那些个花魁日日……我与父亲大人说了,可父亲只说少年风流本是常事……我的命怎么这么哭啊……”
她哭的令人心疼,何天明情不自禁想伸出手搂住她,抱在怀中细细安抚。
卢婉垂着头,娇弱的身子不动神色的侧了半分,正巧让何天明扑了个空,双手尴尬的抱着空气。
院墙上,陈归没忍住莞尔一笑。
少年少女的心事,往往只有身在局中之人不自知。
何天明气的双脚跳起,对着崔府的方向不停的咒骂,一个劲的添油加醋。
“不止如此婉儿,我有个朋友,曾说昨日在凤仙楼见到崔家那厮抱着凤仙楼的姑娘……”
何天明拿出昨夜记到一半的宣纸,宿醉后惨遭蹂躏有些皱皱巴巴的。他摊开了展示给卢婉,一字一句的念着。
卢婉闻着上面刺鼻的酒香,还有那从小看到大的狗爬字,眼角的泪珠又多了几滴。
一番苦情戏看的陈归直打哈欠,险些朝后一仰摔下去。想了想,不如去何灵均的小花园里赏赏菜。
自从陈归来后,诺大的大小姐专属后花园,特意为他开垦了一小片自留地。
何灵均兴致勃勃的提着百种奇花的种子来找陈归,却看到土壤里已经种下了绿油油的农作物。
韭菜,耐寒耐热。一年四季能割个几茬,若文石城突发灾害,被困在何府内,保险饿不死。
闲来无事的时候,陈归都会去赏赏他那片韭菜地,顺便给何灵均讲讲农业大事。
托他的福,何灵均学会了不少怪话。
……
一踏进菜园子,陈归便瞧见何灵均费力的提着大喷壶,怼着韭菜苗们一阵乱喷,看的他眼皮直跳。
他一把提溜起何灵均的后衣领子,夺下她的喷壶。
“什么仇什么怨,让你这么糟蹋我的韭菜?”
陈归扒拉了几下湿土,都快泡死了。
大小姐一脸懵圈,穿着黑白皮袄子不停的挣扎四肢。
“我在帮你浇水呀,先生。”
陈归没好气的揉了一圈她的脑袋,这败家孩子。
陈归责令她到一旁站好,双手举起不准靠近。他默默的催动元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苗子烤干救了回来。
“谈谈吧,为什么要浇那么多水?”陈归像老父亲般叹着气,一边教育起无知小孩。
何灵均委屈巴巴的抠着手指,嘟囔着她的小奶音:“先生昨日和哥哥吃了花酒,小苗又没吃,它跟我一样,可渴了!”
陈归险些双眼一黑晕过去,他抓起何灵均帽檐上的两个小黑耳朵,苦口婆心的劝告:“它和我们不一样,少喝点水也不会渴,多喝了就会死掉!”
他恐吓般的瞪大眼吐出舌头,把何灵均吓的面色煞白。
她流着楚楚可怜的泪花,心疼的抚摸着苗子:“我再也不敢了。”
陈归颇为欣慰的将她抱了起来,余光瞥到匆匆从院角拐来的管家婆子。
管家婆子站在后花园入口,毕恭毕敬的请示道:“大小姐老爷请您去正厅旁听。”
何灵均满脸天真的舔着手指,开心的把喷壶往地上一甩。
“又有好吃的了吗?先生我们快走!”
何灵均趁机牵上陈归手指,小跑着追上。
……
还未踏进正厅的门槛,陈归便能感受到其内不安的气氛。
何家三房的人都到齐了,正对着的方向摆放着三张檀木座椅。
何家家主,还有二房、三房的掌权人依次坐着。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都目不斜视的盯着脚下。
陈归还是第一次见到何家家主,听闻何家人丁不旺,传到这一代,嫡系一脉仅存了兄弟三人。
何家家风严谨,正厅内每个人都得按照身份、年龄依次排座。
像何天明这类及冠男子,被安排在两侧。
如此庄严的氛围下,他依旧像个皮猴子似的,兴奋的朝着陈归挥挥手,引来何家家主不满的冷哼。
而像何灵均这样的女孩,仅需要旁听着即可,坐在最外围,还有瓜子果肉伺候着。
何家嫡系悉数到场,定是发生了大事。
何家众人依次落座,陈归原先还担心自己会被赶出去,没想到外围伺候的人还不少。
没办法,若是几个皮孩子闹起来,这会怕是都开不成了。
何家家主疲倦的揉着太阳穴,何家到了他这一代,已经逐渐走向衰颓。他兄弟三人,唯有老二何仲申突破到锻体境。
他何伯约堂堂家主,论修为不如二房,行事上也无法名正言顺。
虽然管家之事交到了他手上,可二房一向把持着石库钥匙不肯交出,三房何叔桓又是个没主见的软骨头。
这家当的,如坐针毡。
他看了看自家的一子一女,灵均聪慧,可年纪太小,又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习武的哭。
至于长子天明……何伯约看向没个正形的儿子,脑门开始隐隐作痛。
此子不提也罢,他默默的叹了口气。
何伯约换了壶新茶,见众人都准备得当,沉声开口:“昨日,何家名下十间药铺同时被洗劫一空,铺内伙计尽数被刺身亡。”
陈归目光一凝,敢在文石城内劫掠何家,胆子倒是不小。
冒着得罪采石人家族的风险,就为了区区十间铺子的药材。
况且再小的铺子,也该能装满几车,能在文石城内神不知鬼不觉将数十车药材转运走的,数也数的过来。
听闻仅是丢了几车货物,众人的脸上都不以为然。
何伯约面色一沉,用力锤敲桌子:“莫要不当回事,这些药材都是老祖闭关必需之物,老祖出关在即,出不得任何闪失波折。”
何仲申轻抿一口茶水,眼神飘忽:“既是老祖要用的药材,为何兄长事先不告知我等。如今丢了药材,又召集全族人开会,还想让我们怎么说?”
“况且办案有官府衙门管着,大哥身为一家之主,又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劳心劳力。”
何仲申的背后隐约有黑影浮动,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陈归微微眯起眼,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形轮廓。
二房那边不咸不淡的话中带刺,何伯约藏在桌上的拳头瞬间捏紧。
何家三房争斗已久,这事全文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想到在家族大事上,老二还要与他作对。
何家十间药铺,一夜之间一扫而空。就光是些药材,也得装个十几辆马车。
文石城内能悄不声息办成此事的,唯有采石人三大家族。
他暗察多日,所有药铺外的蛛丝马迹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甚至没有强敌破门的痕迹。
他看向面色如故的二房三房,何家……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