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清河山向南行四百里是砻河县,再向西南深入约五百余里便是砻河县与秋云县的交界处。
在那交界处有一座城池昂然矗立,雄伟而又牢固,名唤堰雪城。
堰雪城始建之初便有高人在那城的上方设立起一道无形穹顶,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壁垒,牢牢阻碍住了城外一切事物的侵扰。
之后,又经数代子孙的经营发展,渐渐了今日的规模。
如今堰雪城的城墙建得越加的坚固雄伟,几乎连外界的一缕风丝儿都难渗入进城,再加之那罩护全城的无形穹顶,简直固若金汤,无懈可击。
当然,十三耳闻中的堰雪城可不止坚固这一点。
堰雪城中辽阔百里,水草丰沛,常年盛放的奇花异草馨香怡人,新鲜的瓜果菜蔬更是食不尽吃不绝,人们生活其中,安详和泰,悠然自得,这与城外满眼的荒芜破败、死气沉沉截然相反。
十三对于美好的向往大概便是从这堰雪城开始。那时的他还从未离开过大漠,还单一的以为世界就是满眼的黄沙,所有美好除了头顶随意落雨的那片孤云外就只有落日残阳下的萧萧寂寥。
直到某日,焚魔城二当家的薛万侗从堰雪城里带回了两条带翅会飞的彩鱼儿,十三才隐约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可不只是黄沙漫漫那么孤寂。
所以,他把那彩鱼儿偷偷的装进了自己珍爱的琉璃瓶中,视若珍宝。他天真的以为,那就是除了沙漠以外所有的新奇世界了。
只可惜,彩鱼儿两天后被闷死在瓶中,为此焚魔城上下还搅起了不小的风波。
被罚晒日三天的十三从那时起心底就有了一个主意,他发誓一定要找个机会离开焚魔城去外面的世界瞧瞧,找各种会飞的鱼说说话,聊聊天。
终于,十三找到机会,溜出了大漠。
可是,那会飞的鱼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不同世界、不同的人却叫他遭遇了不少,尤其是那个名叫月风华的美貌女子,悄然打开了他情窦初绽的大门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彻底迷醉于那旖旎潋滟的世界之中不能自拔。
可是,他哪里知道,就在他浑然忘我的同时那个给了他美好诱惑的堰雪城却也渐渐有了危机,渐渐变得动荡不安起来。
十三心底的美好向往渐渐不见了飞鱼儿的踪影,他开始变得惆怅起来,是那种可以让他茶饭不思、魂不守舍的惆怅。
十哥落天罡是个积极乐观的人,也是十三自小唯一可以当作手足至亲的好兄弟,不过十三的惆怅感染了他、艳羡了他,他悄悄的把这秘密告诉了十三的酒鬼师父。
师父在十三被戒律堂第八次抓回来的当晚狠狠地打了他几巴掌,然后醉醺醺的把他带到了荒漠之中,当着那夜寒风料峭的黄沙漫漫,说出了他最掷地有声的训斥,“滚!去好好的爱一回,等受伤了再回来找我喝酒!”
师父说完,把他的大黑马交给了十三,也把那偷偷训练好的猎鹰交到了他的手里,然后一瘸一拐的去了城门前,借着酒劲打翻了所有守卫,用拐杖捅开了那通往喧嚣繁华的大门,指着那茫茫未知的黑暗痛快的说了个‘滚’字。
那是十三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师父笑,慈祥而又温暖。
十三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离开焚魔城后师父所受到的迫害,他想回头,可师父训教自己的那句话却如一枚钢钉牢牢的钉在他的心坎,令他一去难返。
从此世界旖旎,浪漫缱绻。
十三的美好世界再也不见了堰雪城的踪影,即便置身在那满目荒芜的破败之中,他都觉得心旷神怡。
其时,他已略有心得,只要心中有爱哪里都是仙境,哪里都是堰雪城。
一切皆新的认识,一切忘我独然的沉醉,都因那爱来的太满溢,这让十三有些措手不及,应接不暇。
好在,他有了师父的‘训斥’可以十分自信的与这世界叫嚣,更能与那命运叫板。
好好爱在爱里的十三和风华躲开了尘世的喧嚣,避居在茫茫的山林之中,那时的清河山还没有封山的大雪,那时的他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那时他还天真烂漫不懂成人世界的污浊不堪。
世间事有时大多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十三的幸福到了物极必反的时候,他大概已经完全相信自己的幸福就可以那样一直下去,直到撒手人寰的那天,虽然现在的他还未及人事,乳臭未干。
那是一个大雪突来的傍晚,他狩猎归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刹那,他闻到了刺鼻的血腥,然后他不顾一切的冲进厨房里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爱人。
风华死了。
那一晚,暴雪封门,狂风呼号。
那一夜,十三白了头发,傻傻的抱着爱人笑了一整宿。
埋葬爱人的清河山成了十三最伤心的仙境,他把他对这世间的所有美好都深深的埋在了爱人的身旁然后像个疯子似得满世界寻找杀害风华的凶手。
十三一夜成人。成了那可以令天下所有恶人都闻风丧胆的大人。
也便是那之后的半年,夺命三判倒霉的落在了十三的手上,他们饱受摧残,生不如此。
只是,十三铁剑能压制天下所有的恶人却找不出那杀害爱人的凶手,心灰意冷的十三终于有天遇到了奉命捉他回城的焚魔城戒律堂的杀手。
他束手就擒,乖乖的随着人家回了焚魔城,然后乖巧的住进了囚禁师父的小黑屋。
师徒二人相见,没有过多废话,连干三坛老酒,十三醉了三天三夜,又哭了三天三夜,然后他便成了师父那样整日醉熏的酒鬼。
纵马狂奔的十三心绪辗转,脑海中胡乱的想着这些年的过往与伤痛。
他渐渐想起了那些暗夜难眠的悲痛,更想起了深夜被师父叱骂学习鬼影术的心不在焉,所有种种在这难舍情缘之下的牵牵念念中十三再次冲出了牢笼,走出了地狱一般的焚魔城,他本想带着师父一起,可那颠倒的老酒鬼却死死搂着他的老酒沉沉睡去,连路都走不成了。
三年前的十三就那样一路打出了焚魔城,带着‘破茧成蝶’的治愈式自信再次涉足江湖,他发誓一定要查出杀害风华的凶手,那时的十哥落天罡早已成了名动天下的杀手,他常常会给十三一些帮助,正因如此,他才不会觉得一个人在这这条艰难的路上有多孤单。
一年的奔波磨难,杀害风华的凶手仍旧无果。
隆冬时节,十三又蓦地想起囚禁狱中的师父,于是逆风冒雪,买了师父最爱的烧刀子,一路风尘的赶回焚魔城。
不出意外,他又被人关进了小黑屋,随着师父继续喝酒、发呆、呐呐自语,然后到了半年后的某天,师父突然清醒,想要出去走走,他才陪着老人家一起到了沙堆之上,望着大漠的落日唱起了歌谣。
也就从那天起,他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能囚禁师父的牢笼,更没有敢禁锢他人身自由的人。
只是,这个浑浑噩噩的老头子在十三眼中,始终都是一个不着四六的老酒鬼,虽然他驯化的鹰马还算出色,虽然他教授的‘鬼影术’也能堪称世间一绝,可十三怎么想都想不出,这位老先生是个可以堪当‘英雄’二字的杰出人物。
时光荏苒。
距离风华死去的时间已有六载余。
酒醒顿悟的十三再次生出了出走焚魔城的想法,他偷偷把师父的酒壶里灌满了最好的女儿红,虽然那不是他的最爱,但大师伯却对它钟爱无比。
焚魔城的守卫对于十三的出入视若无睹。‘不再阻拦’是二师伯薛万侗一个月前下达的指令。
自打鬼云和十三想‘出去走走’以后焚魔城里的气氛隐约发生了变化,十三说不清那变化是什么,可那种种不同又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的身边发生着。
十三大摇大摆的出了焚魔城。
鬼云坐在高高的沙堆上目送着徒儿渐行渐远,然后他壮怀激烈的吹响了笛子,虽然那笛子发出的声音有些离谱可吹奏之人却乐在其中,那是他徒儿新近教授的曲子,名唤《愿君笑》。
或许他还不知道,那首曲子是徒儿在他的爱人怀里学会的,虽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那份愿君笑的美好意蕴却表达的淋漓尽致。
黑寡妇纵身越过了一条不宽的河沟,嘶鸣一声冲出了那片山林,山林外是一条平坦宽阔的官道,据于大钱说,上了这条路便可直达堰雪城。
十三勒马在那官道之上连续打了两个旋子,目光炯炯的望着远方。
这一遭出行,他决然没了初涉江湖时的喜悦,相反却有些心事重重。
也难怪,爱人逝去经年,可那追凶破案的日子却始终遥遥无期,假若没有独孤显的临终托付他还真不知自己的路该向着何方。
也好,去了堰雪城不但可以完成自己独孤前辈的承诺还能见识一下那些曾经向往的美好,万一在那城里还能发现爱人被害的线索呢,谁又说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