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骤觉语失,刚想阻拦,那喻泰晟已然跳进了水塘之中,满脸喜色,不住的观看着四下里怒放正盛的漂亮花朵。
幸好,水塘不深,刚刚过腰。
“檬儿,对不起!都是父亲不好,都是父亲糊涂啊!”
喻泰晟捧起一团花朵,动情倾诉,伤心欲绝。
十三一见如此,担忧稍去,只有站在岸边静静旁观。那一刻,不安动荡的心亦也随之悲喜起落,不知归处。
蓦地。
竹林突起动荡,继而团花相继飞离,团聚空中。
十三大惊,刚要喝止,就听喻泰晟欢声喝喊道:“檬儿?檬儿?”
话音未落,就见团花紧蹙中慢慢现出一道人影,辨其形貌竟真有几分喻秋檬的样子。
十三大骇,紧忙向前探身观瞧,就见那身影蹁跹而来,可疏忽又变飞花乱舞,骤然分散,重又归于翠竹之上,伴随清风慢慢掠舞。
喻泰晟站在池水之中,欢喜落泪,语声凝噎,道:“好!好檬儿!好檬儿!”
团花归树,再无异动,可身处池水之中欢喜难抑的喻泰晟却迟迟未肯离去,就那么神展双臂,微微昂首张望着,不厌其烦的凝视着每一朵团花,甚觉惬意,浑然忘我。
十三心中着急但亦也无法,唯有站在岸边苦苦等待。
终于,喻泰晟转身,盯向十三,道:“恩公,感谢您远路同来,我之心事已然妥当,咱们这就回转骊山宗吧!”说着,也不管十三如何决意,纵身跳出水塘,一声唿哨,唤来坐骑呼雷豹,纵身跨乘,转头就去,更无二话。
十三满脸茫然,站在原地半晌失神,只听那人马之声去远才又突然醒转,唤来龙颜驹,纵身上马,疾疾追去。
骊山宗里人心惶惶,苦等少宗主归来掌事。
天近酉时,喻泰晟与十三二人相继赶回骊山宗,众人一见二人平安现身尽皆鼎沸,纷纷簇拥而上,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喻泰晟大怒,将手一挥,驱退众人,也不等人引荐,匆匆赶到喻闵行的棺椁旁,向里一望不由深深蹙眉,道:“老人家,万事休矣,您就安心去吧!”
喻泰晟说完,回身招呼手下,道:“速速将老宗主成殓,明日择时下葬。”
话音落处,如何成殓处置自有一番忙碌,只是十三与岳霖悠然身为山中远客,不好参与其中,只有远远避开,闲处孤楼,静看山色,心中所想又如那突然阴沉的天色变得抑郁,无可言说。
瑰墨山,依然险峻巍峨,旧貌不变,只是半山腰下的一片焦黑却与之前大不相同,尤是那山麓下的灌木荒草早已成了灰碳,满眼破败疮痍,这与烽独语初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当然,这一次到来的烽独语也与往次不同,毕竟他不再孤单,他带来了一个姑娘,一个落魄失魂却又美丽大方的可怜姑娘。
“秋姑娘,你放心,从今往后但有我锋独语活口的便都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锋独语站在秋萧萧身后十步远处,神色凝重的盯望着她那柔弱且又执拗的身影,高声喊道,语声坚定,掷地有声。
秋萧萧没有理会,只顾自的向前走着,浑浑噩噩,满心绝望,眼前路遍地疮痍,正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以后,还会有家吗?还会有心的归处吗?
秋萧萧苦笑,像个疯子,没来由的笑,笑中有泪,扑簌纷飞,迷乱前路。
“秋姑娘?你一定要信我!真的!我锋独语说话向来一诺千金,掷地有声。”
锋独语心有不甘,继续喊道,他想不明白这个富家大小姐怎么会有如此怪的脾气,按说自己费尽气力把她从那焦炭废墟里救了出来,就算没有两句感谢之词,一个笑脸总该有吧。
只可惜,锋独语想多了,秋萧萧非但没有给他笑脸,便是他说十句话语人家大小姐都未必肯与回应一句。
二人便就这般鬼使神差的到了瑰墨山下。
正好,锋独语也想上山拜访一下山林大叔,跟他说说那贱人岳霖火的事儿,左右叫他放心,估略以后那贱人都不会再上山叨扰、啰唆了。
“秋姑娘,你看,那山顶上住的就是我的山林大叔,他虽然生的有些凶恶丑陋,可为人却是极好的。你知道吗,先前有个讨厌的家伙非要跟我抢做大叔的徒弟,结果不自量力,出了很多洋相,被大叔骂了无数回,最后······最后······哈哈哈!”
烽独语快步奔到秋萧萧身旁故作欢心的指着瑰墨山顶,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以期用自己满腔的热情能够化解秋萧萧心中的些许悲痛。
秋萧萧有气无力的昂首望了一眼瑰墨山顶,但见那山高入云,不见巅峰,真如自己心头置压的苦闷,已然不见尽处,是以鼻翼一算,泪水又自潸然,骇得锋独语紧忙双手无措的道:“秋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哪句话又说错了?实在不行,我给你道歉!你别哭了好吗?”
秋萧萧落泪半晌,突然开口,幽幽的道:“谢谢你!这里真美!”
“啊?”
锋独语闻言一呆,用手搔头,环顾一下四周,满眼尽是乌黑焦炭,哪有什么美字可言,于是摇头瞪眼,不明所以。
秋萧萧说完突然向前奔去,她似乎看到了山石下有朵勉强幸免遇难的小花——一朵干枯的小花。
“秋姑娘?”
锋独语不明所以,紧忙呼唤,满面忧色。
秋萧萧不予理会,只顾自的俯身,轻轻摘取小花,捧在手心,仔细凝望,泪眼滂沱。
恍惚一霎,悲戚又来,泪水如洪,夺眶而出。
“秋姑娘,你······”
锋独语百思不解,盯看一眼秋萧萧手中的枯花,又瞅了瞅那一张憔悴而又沾满泪花的脸庞,心头不由泛起一阵绞痛,既痛苦又无措。
半晌。
锋独语才突然想起自己上山拜会一事,便道:“秋姑娘,你在山下候我一会儿,我先去山上拜会一下山林大叔,即刻便回,咱们再继续赶路。”
锋独语说完冲着满脸凄苦的秋萧萧一拱手,飞身跃过身旁的大石,快步向那山体奔去。
数次磨练,锋独语攀爬此处山岩早已得心应手,随心所欲,不过眨眼便然攀上数丈之高。
手挽岩石,回身远眺,但见千里云霭,缥缈氤氲,跌宕起伏,不由心情倏然开阔,突然一声呐喊,震彻九霄,奋力再攀,又上数尺。
蓦地。
一阵劲风兜头而至,有道黑影凭空疾坠,声势骇人。
锋独语大骇,手上力道一软,整个人随之倒坠而下,狼狈不已
惶惶之下,他慌忙伸手抓扣岩石,好不容易稳下身形,心惊肉跳,双手、双臂之上已然沾满了血渍。
锋独语仓惶下望,就见那黑影折着跟头落在距离捧花哀伤的秋萧萧身旁不远处,惊得她大叫一声,慌忙避逃,瑟瑟发抖。
“秋姑娘?”
锋独语大惊,不顾手上疼痛,慌忙攀爬而下,快步奔到秋萧萧身旁,见她脸色煞白,惊惶不已,紧忙出言安慰道:“你莫怕!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
秋萧萧满目惊惶的捧着小花望了一眼锋独语,泪眼汪汪,楚楚可怜。
锋独语重重点头,神色坚定,然后小心翼翼的向那高空坠落的黑影走去。
“山林大叔?!山林大叔!”
锋独语甫一靠近,骤然失声惊呼,随即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抱紧那恶汉的死尸放声痛哭,不住的仰天哀嚎道:“山林大叔?山林大叔!”
秋萧萧受锋独语的悲痛所染,泪雨滂沱,她慢慢向前探了探身,一见那业已摔得变形的躯体又不由惊得尖叫一声,向后慌忙躲去,一个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屠谷山林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被拘囿在这孤岛荒山之上,筹谋经年,最终被人无情毁坏、破解,到了生命的最后他才终于逃离这座天牢一般的大山。只可惜,离开了又能如何,他已然再也回不到了那布满荒芜的大修山,更不能再见那心心念念的女子以及那里的所有一切。
当然,他也绝对想不到自己的离开的方式竟会如此的清新脱俗——滚落山崖,粉身碎骨。
烽独语抱着屠谷山林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嘶哑,心中向往尽皆摧毁,那一霎,他隐约感到自己世界的崩塌几如末日,这般感觉曾在爷爷去世之时隐约有过,即便臭道士陆丹呈失踪,寻而不见或者目睹他惨死时都不曾有过。
锋独语浑身悸动,哭声不歇。良久之后,那秋萧萧才敢止了自己的悲声,小声劝解道:“公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请节哀!”
锋独语慢慢止了悲声,挥袖抹泪,哽咽半晌,冲秋萧萧微微点头,含糊其辞的道了个‘谢’字,慢慢放下屠谷山林,就听秋萧萧道:“大叔横死,举世悲痛,可事已至此,更不能让他曝尸荒野,公子还需趁早想个法子,把他老人家早些入土为安才是。”
锋独语感激的望了望秋萧萧,拼命的点头,心中暗忖:自己只顾悲痛竟忘了这身后事,幸好身旁有她提醒,看来这秋大小姐还是个知书达理、懂得大体的好姑娘。
思忖一歇,锋独语再不迟疑,急忙背起屠谷山林便欲爬山再去,秋萧萧一见紧忙含泪问道:“公子意欲如何?”
锋独语道:“山林大叔无端坠崖,今日要葬也需把他葬回山巅才是,所以,我······”
秋萧萧连忙摇头,冷声道:“大叔坠崖,你又怎知他不是有意为之,你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知他又愿意住在那高顶寒凉之处呢?”
锋独语闻言心头一惊,慌忙扭头看向秋萧萧,半晌迟疑,终于明白为何山林大叔总愿拉着他左右盘问的那山下的事情。
原来,他早有意下山,可他却为何又不早些下山呢?
锋独语惶惑不解,轻轻放下尸体,装模作样的寻了一处山丘,自言自语那是风水宝地,假若屠谷山林住了定然福报不少。
锋独语确定下位置,随即与秋萧萧一同挖坑填土,将屠谷山林下葬埋好,并竖起一块石碑,那秋小姐书法甚好,寻了碳木,在那石碑之上笔走龙蛇的写下了山林大叔之墓几字,至于名姓云云,屠谷山林鲜有提及,锋独语自然不知,不好书写,刻画大概,聊表心意。
或许,以之为人,后世少有人来祭奠,如此种种,不过浮云过境,镜花水月而已。
一切妥当,锋独语又在那坟前静默半晌,最后牙关一咬,叩首磕头之后,携心情略好的秋萧萧转身而去,至于赶往何处,他心中早有了好主意,就是不知那里的主人会不会再次横冲路间将他拦下,然后又热情相迎,再次欢迎他品尝那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对此,他早已期待太久,那感觉就像他对自己逆风翻盘、扬眉吐气的那天无限期待一般,迫在眉睫,日思夜盼,时刻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