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丐苦笑,突然语声十分低落的道:“做不做乞丐都无重要,要紧的是我们这些老东西还有无重聚之日。”
十三一听紧忙圆场道:“前辈何故说此晦涩之言,你们身体尽皆硬朗,重聚之日还不是随时都可?”
老丐盯着十三凝视半晌,道:“年轻人,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尤其是你。”
十三一愣,摇头失笑,道:“好吧,晚辈记下便是。”
郁苍狸听罢哈哈大笑,道:“十三,老叫花这人向来喜欢哗众取宠,危言耸听,你可莫学我们着了他的道儿。”
老丐一听,突然声色俱厉的瞪着郁苍狸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郁苍狸无奈,不情愿的点头,道:“好好好!你的好心,我记下便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老丐的眼中突然绽现血丝,大声道:“还要切记,勿近女色!”
郁苍狸一怔,继而失笑,道:“老叫花越说越离谱,我都这般年纪了,哪还有那心思?”
老丐摇头,突然变得十分伤感,仰天长叹,遽然落泪,道:“天下宴席,总有散时,我们这般年纪也便都是那席中的残羹剩饭,弃之之时亦不过转眼,说了那许多还不都是只争早晚?想来也是无趣!无趣!无趣啊!”
老丐说着挥手抛出蝰蛇杖,纵身一跃,跨坐而上,飞在空中盘旋两圈,悬在众人面前一拱手,道:“此间事了,老叫花还有别处应酬,咱们就此别过,吾之老友,各自珍重,刚刚所言,请君切记!愿只盼下次重逢,还能与君等谈笑忆往,醉酒如常,我心盼之又盼!”
老丐说完神色落寞,转身而去。须臾,没于城外的碧翠之中,隐隐起了歌声,那歌声令人听之感伤,更有悲怆。
是以,郁苍狸纵身跃上垛口,取来羯鼓,重重一敲,高歌回应,眼眶中竟已泪光隐隐,万般不舍俱往心头,一时再难抑制。
送别老丐,十三三人返回司护府。
司护府门前,魔格野欢呼雀跃,一见十三便扑了上来,拉住他的手欢声道:“十三哥哥,新四大异人正是集齐,我们这便可以整点行装,前往天妄魔城去斩妖伏魔了。”
十三一怔,举目再看金恩正一脸惶然的看着自己的手臂,像极了当时自己拜领玉牌时的样子,不由的冲魔格野微微一笑,拉着她走到金恩面前,冲他一拱手,道:“恭喜兄弟,恭喜地王,正式跻身新四大异人之列。”
金恩仍自一脸惶然。
十三一见,拉着魔格野同时将手臂向前一递,退去袖管,就见上面赫然印刻着‘人杰’‘天灵’等字,醒目十分。
十三见众人和金恩仍是一脸费解,才与魔格野一起将云空子重组四大异人之事简略说了一遍,金恩听罢恍然大悟,心中顿生豪情,摩拳擦掌,巴不得立刻赶往娑罗山天妄魔城,痛痛快快的再斗一场魔怪。
至此城中诸事落定,郁千城亦也提出去意,金恩本还想挽留,不料郁苍狸却大手一挥催他快快离去,郁千城心知这位老祖心胸豁达,意不及心,所有笑笑而过,全不放在心上。
临去之前,他留下三百剑士驻守原独孤商会处,由白方谷全权统管,以供金恩随时调派。
金恩千恩万谢。
只是,待众人再见白方谷时就见他精神恍惚,满脸沮丧,全然不见了往日的精气神,真如一个行尸走兽,木然呆痴。
好在,独孤青霜一直守在身旁,与之细心呵护,全权代为打理一切。
众人知他心痛无生之死,一时接受不来,当然有了独孤青霜的照护,众人也都放心不少,但只愿,时光抚慰,能叫他早日走出悲伤,坚强生活。
之后,金恩带领四大司护开始大刀阔斧的推进城中一切事物,挂榜招贤,重建三十六铁卫,在西城静处建伏魔功德殿一座,供上屠魔一役中死去的一切同袍,包括独孤青羽麾下的血池鬼卒。
金恩此举颇得不会大师赞许,偷偷为他诵经祈福。待见诸事顺畅,再无半点挂碍,才约郁苍狸同返风凉寺。
去前,唤来正欲回返万法寺的宏光八大弟子,道:“老衲与宏光师兄相交多年,感情莫逆,他之舍身义举亦为我辈仰止。”说着,从怀中取出书信一封,交于为首的大弟子,道:“师兄生前与我有约,彼此若有不测,便尽心托付,全全照护。”
那弟子人等展信一观,尽皆凄然,再次跪拜时,风凉寺与万法寺已然归为一家。
郁苍狸在旁一见事大欢喜,连忙抚掌相贺,但眼中涌出的泪花却渐渐迷蒙,那般对故人的愧对与相思,相信没有经历过的人一定不会明白。
凋败千年的风凉寺,仍旧半边破败,半边辉煌——破败的是一眼沧桑,辉煌的是那不变的守护依然。
八大弟子簇拥着不会大师和郁苍狸转眼到了风凉寺破败的山门前,伫立良久,不会大师终于除却心中挂碍,双手一挥,就见满眼的破败荒凉猝然消逝。继而,一座座崭新、庄严的大殿相继而生。
众人哑然瞠目,仔细再看,就见那山门上的匾额已然变作‘万法寺’字样,鎏金烫字,龙蛇苍劲,甚是气势。
八大弟子一见,紧忙稽首诵佛,不会大师一听亦也随之念诵。
郁苍狸一见心中怆然更胜,泪水再亦汹涌。
入寺,早有自发而来的十余名居士候在那里,不会大师一见深感欣慰,站在大雄宝殿的石阶之上回首再望山门,想那过往已歇,一切重归光明,再见,已是沧桑新旧。
安排下一切,不会大师独自到了浮屠塔林前,眼望那依旧破败的故旧,心中不由再起跌宕,如今为了纪念故友,他把此寺化成了万法之名。
而那孤冷的风凉一名便自此销声匿迹了。
可是——
可怜的小猴儿回来怎么办?他还能否找到归家的路?
不会大师突然神伤,眼中隐隐湿润,是以崭新的僧袍空中一挥,就见那破落的塔林顿展新颜,上书风凉塔林。
只是,其中最高、保存最好的那座高塔却依旧如故,不同的是,不会大师给它标刻上了大大的风凉二字,那字迹如刀,深刻精雕,为的是叫它醒目,叫那寻不见路的归人一眼辨识,早早寻来归还。
锋独语筋疲力尽的上了大路,幸好遇见一个好心的赶车人,将他送到了一个熟识的郎中那里,一番医治,终将那嵌在腿上的飞刀取下,简单包扎,他才拄着郎中替他寻来的一根木棒,千恩万谢的离开,重新到了街头。
彼时,夜幕将落,天色迷蒙。
他神情无助、晦暗的蹒跚在夜幕之下,想想自己那简陋冰冷的破家还在数里之外,纵在眼前亦也与那‘天被地床’几无差异,是以苦笑,摇头,突觉这天大地大竟无一处可去,但心念转瞬,又觉这无处不在的冷漠又到处都是自己的栖身之所。
锋独语忽而怆然忽而释然,一路纠结拧巴,慢慢向着越来越暗的暮色深处行去,累了,捡个路边的大石坐下,休息少时又向前慌慌而去,漫无目的,又若有所想。
终于,百无聊赖下,他低声的哼唱起了爷爷常常对他吟唱的歌谣,他不知那歌谣的名字,爷爷也从未与他提及,他只是单纯的喜欢那歌谣的旋律优美,极尽意境。
“呵呵,一个人,夜里唱歌,还很好听,你是无家可归的歌者吗?”
突然,一个脆亮的声音在一旁的小路中传来。
锋独语大惊,紧忙住声,恍然望去,就见一盏灯火徐徐走出树木的掩映,借助那昏黄的灯火,锋独语一眼望见眼前站定的果是一个青衫罩体、面容俊美的妙龄少女。
“还问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一个女子家家的,这么晚了不回家,还孤身在外游荡,你也不怕危险?呀,难不成你——”
锋独语夸张回应,胸中不解少女之举。
“哈哈,你到说啊,难不成你什么?”
少女爽朗而笑,热情相对,满是期待。
“嗨,算了——一个女子,外间凶险,赶紧早早回家为要,可莫被这夜间出没的豺狼把你给害了!”
锋独语摇头,说完继续向前踉跄而去。
“等等呀,哈哈,原来你是个瘸子?”
少女惊讶,追着上前,急声问道。
“胡说!你才是瘸子?我只不过是受了一点点伤而已,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锋独语快声辩驳,心中一想到此次落败便满是懊恼。
少女执着灯笼两步跑在前头,阻住锋独语的去路,满面讶异的道;“呵呵,你受伤了?怎么受的伤?是跟人打架吗?跟你打架那人很厉害吗?”
锋独语蹙眉止身,十分懊恼的盯着少女,半晌才没好气的道:“姑娘,你我不认不熟,在这漆黑的夜路之上,你打破砂锅的追问我这些,究竟意欲何图?你难道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少女掩嘴大笑,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们虽然不熟,可这不说着说着便熟了么,呵呵,你听好了,我叫云璎,是个决然不怕你这走夜路的坏人的人。”
锋独语突然失笑,暗道:这姑娘怕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傻子,不然,她又怎会这般举止。
“姑娘,好了,赶紧回家吧,我还急着赶路呢!”
锋独语说完,咬牙快步越过少女,继续向前走去。
“呵呵,等等,你就不要再做坚强了好么?我都观察你许久了,这么几步远的路,你都走了多久了,知道吗?更何况,我远远的就听到你腹中饥饿的声音了,你难道不想吃上一碗热汤面吗?”
锋独语一怔,遽然止步。
少女一见,紧忙快步上前,将灯笼往锋独语面前一举,仔细看了看,道:“你看你这脸色,难看的紧,急需好好休养,若再折腾怕是要伤及性命。”
少女说完又咯咯一阵欢笑,道:“你有没有胆量随我回家?”
锋独语越加不解,暗道:什么?一个弱女子,黑灯瞎火的阻在路上,拦截陌生男子回家,她究竟意欲何图?她到底是人是鬼?
少女撤去灯笼,咯咯的笑弯了腰,道:“我就知道,你跟那些无用的臭男人一样,都是一群胆小如鼠的怂瓜。”
锋独语一听脸色涨红,暗道:胆小如鼠的怂瓜?你这不知深浅的坏女子,竟敢嘲笑小爷?好,也罢,既然你都这般说了,便是刀山火海、虎穴狼窝,我锋独语也要拼命闯上一闯,大不了折了一条命,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锋独语想着傲然挺身,冷声道:“住嘴,你这女子,疯疯癫癫,赶紧前面带路,我随你回家便是!”
少女一怔,盯着锋独语望了半晌,幽幽的道:“你真的敢随我一同回家?”
锋独语不悦,道:“费什么话,赶紧前面带路?”
少女一听,紧忙点头,咯咯又笑,灯笼一挑,欢声道:“小心脚下!走!我们一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