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家离着大路约有半炷香的路程。二人沿着羊肠小路曲折而上,锋独语粗略估计,那应是建在半山腰处的一座院落,很宽阔,很平整,很狠寂寥。
少女十分热情的搀着锋独语进了院落,忙不迭的点燃廊下的几盏灯笼,霎时间,整个院落都亮了起来,锋独语环顾一望,竟有几分难言的惬意。
“这是哪里?”
锋独语突然感到内心恬适安然,温声问道。
少女进了厨房,快速的端出饭菜,利落的摆在院中的石桌之上,道:“我也不知道,你就叫它无名小镇吧!”
锋独语小声呢喃,“无名小镇?”
少女咯咯一笑,举手递过一双筷箸,道:“别琢磨了,快些吃饭,一定都饿坏了吧?”
锋独语接过筷箸,满面迟疑,少女一见,双手一拍石桌,故作愠怒的道:“你个大男人,怕什么呀?难道会怕这饭菜里有毒吗?纵使有毒,你都进了我的院子,还没胆量吃吗?”
锋独语一听傲然挺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哪个没胆量吃了?我不过是······不过是有些诧异,有些感······感动而已。”
少女一听哈哈大笑,道:“什么呀?你诧异?你感动?”说着,她竟落下了泪来。
锋独语一见,立时着慌,道:“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落泪?”
少女挥袖一抹泪水,端起碗筷便自吃了起来。
半晌才怕平息心绪,幽幽的道:“你和那些人一定都认为我是一个坏人,一个另有图谋的坏女人。”
锋独语紧忙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一个女子,在这夜色里,有些······不安全。”
少女闻言失声苦笑,泪眼汪汪的盯着锋独语道:“你是真的担心我?”
锋独语一听紧忙把刚刚端起的碗箸快速的放了下去,连连点头,道:“没错,诚心实意,天地可鉴。”
少女一听,突然开怀大笑,道:“好!你若真心,便将这满桌的饭菜都给吃下,一点不留,好么?”
锋独语眼见少女说的真诚,是以微微一笑,摇头道:“不行,这些饭菜还不够我塞牙,你若是再来一桌,那便最好了。”
少女一听,猝然跳起,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做,一会儿就好!”
锋独语一听差些落泪,紧忙一把拦下正欲转身离去的少女,道:“够了!够了!我是与你说笑呢!”
少女闻言眼中闪过几许失落,锋独语将她轻轻的按在石凳之上,十分动情的道:“谢谢你,我都许久未与人一同进餐了,你能好好陪陪我么?”
少女一听再次落泪,凄声道:“可以!我也是许久都未与人一起吃饭了,你能好好陪陪我么?”
锋独语重重点头,二人同时拿起碗箸,相视一笑,这一顿饭,他们竟再未多说一句话。
餐罢,二人坐在院中闲聊。
锋独语终于明白少女云璎之所以路中阻拦自己,原是她一直独处在此,孤独寂寞,不过是想寻个说话的人罢了。
只可惜,世人眼中多带污浊,把这简单、单纯的出格举止当成了轻佻,平白给她带来了不少困扰,今日若不是她偷偷观瞧良久,见锋独语受伤不浅,心生恻隐,想来也决然不敢再贸然出手拦路,惹人非议了。
人之印象,总是初时偏差,熟识了然。
一番谈论之后,锋独语再看云璎已然心生怜悯,大有惺惺相惜之感,是以言语间也多了几许欢欣。
只是,对于云璎为何独处,不与家人同住的好奇,一直按在心底,他想,云璎不说,自己是决然不能主动提及的,毕竟,谁心底都有几许不便言说的隐私,岂能随便拿来言论。
翌日。
锋独语想着辞别离去,不料云璎锁门阻路,坚决不允,所谓言辞只说待等伤好之时便是不走也都不行。
锋独语眼见云璎说的认真,更觉也已无处可去,于是半推半就的住了下来,这一住便是半月有余,直叫云璎每日操劳,大鱼大肉的,花尽心思的给他滋补,终把他喂养的肥胖了许多,伤口大半痊愈才有了几分松口,可那时的锋独语却有些恋恋不舍,难有离去之心了。
十三自打知道白方谷因无生之死整日恍惚之后便常常抽空前往原独孤商会,现在的水域别苑陪他,魔格野初时不解,后来也便随着十三一同,二人一唱一和,倒也把那别苑高的笑语欢腾,融洽不少,这亦令心情晦涩的独孤青霜心情渐渐好转不少。
这一日,二人拉着白方谷,跨金龙到了梓秋山悬空崖上,那是封远亭曾经站过的地方。
三人并肩,目览山色,俱皆心潮跌宕,感慨良多。
其中尤是那白方谷更是看着看着突然放声痛哭,十三一见,慌忙无措,刚想上前劝阻安慰,就见魔格野冲他一递眼色,二人悄悄的向后退去,站在那密林的边缘,小心谨慎的望着,随之一同伤感。
连日来的悲痛与压抑让白方谷憋闷难当,几欲炸裂,今日目睹这葱茏苍翠的大山,突然让他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此一哭便再难抑制,直哭得的凄凄惨惨、涕泗滂沱。
在那哭声中,原本正欲飞回魔格野手腕的金龙翼月突然感到内心燥郁,痛苦难当,是以高空盘舞,狰狞连啸,惹得十三亦自一脸慌张,拉着魔格野急声道;“野儿,快看,你那金龙怎么了?”
魔格野举目一望,凝神聆听,已然知道翼月心中之苦,便自高声喊道:“翼月,你若心中不畅,便自去吧,出去散散心也好,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金龙摇首剪尾,盘舞半晌,终于一声长吟,破云而去。
十三有些讶异的望着金龙远去的背影,道:“他究竟怎么了?”
魔格野怅然,道:“她受白少侠哭声的感染,或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是以心中憋闷,无处发泄,刚刚与我倾诉,我亦无法帮之解除,唯有叫她肆意而去,畅游一番或许可有一解。”
十三听罢心中越显茫然,暗道:一条龙,竟也如此多愁善感,看来,定是自己活得粗糙,不懂人心情事,竟然连一条龙都不如。
白方谷哭过一顿饭的光景,终于语声嘶哑的停了悲戚,等十三二人靠近之时,他竟满脸愧疚的尴尬一笑,继而冲着浓郁的远山,高声呐喊道:“小猴子,你一定要好好的,无论你身在何处,都不要放弃自己,臭小白随时等你回来!”
远山的回应久久不绝,那一句‘随时等你回来’更如一把钢刀插在了每一个听见这话的人的心上,撕裂的疼痛着却又倍感温暖。
一番宣泄,白方谷终感轻松不少,于是,三人并排下了悬空崖,魔格野带路,相继钻入丛林。
三人走走停停,边行边观赏,捡了不少松塔,取了松籽又摘取不少山果,到最后,白方谷的脸上竟悄悄的绽放出了几许笑容。
那一霎,十三二人对视一笑,紧悬着的心也便终于落了地。
那一天的夜里,三人都无来由的梦见了无生。
自然,忙碌的无生在每个人的梦里所表现的都各有不同。但是,人们终究还是看见了一天天好起来的白方谷。
只可惜,世间事总是好坏参半,就在白方谷好转,众人皆大欢喜之际,金龙翼月却变得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狂躁,她整日整日的飞游在外,时而早归恹恹,时而归期不明,但那时的众人都各有所忙,无所在意。
便是她那贴心的主人也把一颗心都系在了爱郎十三的身上,寸步不离的随着他东游西逛,打着帮忙金恩、马啸灵的借口,玩儿的不亦乐乎,哪还有半点心思留意金龙的悲苦心境。
锋独语痊愈之日,云璎再次为他摆下一桌丰盛的酒席,一为祝贺,二为饯行。
锋独语理会,毕竟一个大男人,整日在此蹭吃蹭喝,好说不好听,再者,自己离去之心早有,再多待一日便是十分煎熬。
是以,那一桌酒席被他吃得风卷残云,半点不剩。
云璎眼望满桌狼藉,依旧喜不自禁,作别之时,更是泪眼迷蒙,依依不舍,口中不由得唱起了一首歌谣,只道:“天涯寒处念小屋,小屋孤楼雨,不看繁华漫千树,只道芳草萋。”
锋独语听得虽是一知半解,但总能悟得其中的情义,是以强忍泪眼,深躬一礼,转身大踏步而去,再不做半点迟疑。
身后,只余云璎曼妙的歌声继续唱道:“北斗星耀归途远,晤君思盼再一年,风流轻带醇香酒,打马疾归柴扉开。”
终于,锋独语在那歌声之中再难难抑泪涌,他拔足狂奔,生怕被人看到。
他万万想不到,在这冷漠残酷的冰冷世间,竟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子会为自己如此用心呵护,那扑面而来的温暖真如数九寒天骤降的暖阳,温热的不仅仅是他内心的寒冷,还有他所有冰寒的世界。
哭过之后,是放肆的笑,从此心中再不觉得孤单。
他奔的远了,泪水早去,驻足回望,果见那小院孤独的建在半山腰处,他吃然一笑,掷地有声的道:“好妹妹,等我,我一定回来,一定会叫你永不再孤单。”
锋独语说完,带着这份远超情爱的情义快步上路,疾疾奔往瑰墨山,这一次,他发誓一定要拜在山林大叔的足下,好好学习本领,将来好尽心保护云璎妹子和这世间值得保护的一切。
瑰墨山下的蒿草灌木都已齐腰,尽皆随风曳动。
锋独语一脚踏入,置身其中,突感亲切十分,或因往时来往熟路,此时举目再望更有万千感慨随之而来,是以他撑臂闭目,微微昂首,让那温热的暖阳拂面倾撒,细听耳际蝶舞萤飞,再闻那扑鼻而入的草木馨香,他深深为此陶醉,浑然忘我。
蓦地。
一阵诡异的冷风突然兜头吹来,锋独语猝然睁眼,仔细一看,就见眼前一丈远处突现一张血盆巨口,正一张一翕的对着自己,甚是可怖。
“啊?”
锋独语破声惊叫,转身便逃,慌不择路。
奔了半晌,气喘吁吁的他终于寻了一块大石背后躲了起来。少时,探头向往张望,就见巨口突然消失不见。
锋独语长出一口气,余悸未消的用手摩挲着前胸,心中暗道:好奇怪,这是什么东西,突然出现,突然消失,莫不是许久不出来走动,一时眼花,看错了风景?
锋独语想着,再次探头观瞧,果不然,就见那里风色依然,并无异样。
锋独语摇头苦笑,背倚大石坐了下去。
可就当他刚一坐稳的刹那,突觉头顶恶风再来,骇得他紧忙抬头张望,就见血盆大口兜头而下,骇人心魄,诡异异常。
锋独语一见吓得魂飞魄散,紧忙连滚带爬的逃离大石,跌跌撞撞的奔出三丈有余,猝然回首一看,才见那原是一只体态硕大的半狮半虎的怪物,站在那里真若一座恐怖的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