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弱凌收了袖箭,眼见十三铁剑迫在眼前,亦也学着他的样子,快速向后退去,只是他那去势迟滞,自然不及十三鬼影术的迅捷,所以未去多远,铁剑便已抵在前心,间不容发。
曲弱凌大感诧异,目露精光,紧紧盯着铁剑,一脸诡笑。
他一生孤傲寡冷,常以武功天下第一自居。
也是,青都南、北二郡虽然地域广阔,可毕竟隶属一方海岛,总不如那内陆的地大物博、广袤辽远,所以,青都之人所历所见亦有所局限,行事中难眠会有管中窥豹、坐井观天之举。
再加之,如今的骊山宗风气大变,人人矫情饰诈、虚词诡说,彼此之间口蜜腹剑、尔虞我诈,鲜有人肯愿洁身累行、束身自修,更无人愿为那业已颓塌腐朽的骊山宗身先士卒,力挽狂澜。
正因于此,不肯同流合污的曲弱凌便成了同袍、门人之中的异类,与之行事常常虚与委蛇、矫言伪行,见不到一丝真诚。
今日,曲弱凌小镇偶遇十三,连番交手,势均力敌,是以他对这白发汉子大为赞赏,惊为天人,虽然此刻凶殆眼前,可他内心仍免不了涌起一番山水知音、相见恨晚之感。
“好!妙!”
铁剑当前,曲弱凌突然不适时宜的大赞一声,骇得十三浑身一紧,手上力道猝然一滞,茫然怒观。
就在这,时曲弱凌摇头摆身极力闪避,真如一条柳絮风中怒摆,悠悠荡荡的,看得十三一脸茫然,甚觉诡异。
十三铁剑刺空,稍作迟疑,剑光再起,怒破风雨,疾追不怠。
曲弱凌避过一剑,傲然自喜,他退在烟雨之中刚要出言抢白,却不料,眼前青影一晃,十三竟又破雨而来。
曲弱凌失声惊呼,聚气凝神,刚想闪避,但觉咽喉处突然一冷,若想再逃已然势比登天。
曲弱凌紧盯铁剑,静然呆立,面无表情,十三本事,初逢交手他便领教,只是他万没想到这汉子的功夫竟厉害如斯,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更有甚者,那剑抵近喉咙,本可一剑索命,唾手可得,可他为何却突然撤力,止剑不前?
曲弱凌暗自叹息,迟疑刹那,心中终有不甘,有意再次争斗胜负,是以怪吼一声,摆起腰肢,扭扭摇摇的闪避而去,须臾诡笑,已然无征兆的落在了十三的身侧,望着铁剑所指的方向,怪声道:“十三兄,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若如此处事可就太有些仁义君子了,若逢小人歹毒,恐怕此时早已殒命多时,当真险险险!”
十三木然扭头,面罩寒霜,慢慢收剑,道:“阁下所言,自愧于心,我若歹毒,你又命存何在?”
曲弱凌纵声狂笑,倒着飘身悬空,道:“非也!非也!我与十三兄一见如故,礼敬献招,胜负未分,您这般说可就有些早了。”
十三嗤之以鼻,铁剑一横,傲然冷对。
曲弱凌道:“不瞒十三兄,某入江湖廿年有余,平日大战,鲜遇敌手,今日有幸与你相晤,还望阁下不吝赐教,可愿放手一搏?”
十三冷哼道:“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何要放手一搏?更无兴趣与你交集,何来赐教?真是滑稽之极。”说着,十三收起铁剑,转身向问天生走去。
“站住!十三兄也忒小瞧人了?!”
曲弱凌突然大吼,气急败坏!
十三止步,眉头紧锁。
或因连日来的劳碌与神伤,再加之身旁这寥落不歇的碎雨,以及刚刚猝然殒命的假楚侗致令他那本就惶惶焦灼的内心突然起了一股厌世之情。
恍惚间,万事风轻云淡,再无半点兴致,就如情伤空寂的大漠牢笼之中,光阴虚去,醉梦久远,隐隐的,一场呼吸不看尘世,唯剩酒香,天涯无情。
曲弱凌不解十三心中跌宕,还以为他起势如此,于是决心一下,猝然出手,全力以赴。
刹那间,碎雨慌急,远风瑟瑟,两道身影乱动雨中恍如幻梦,亦真亦幻里,二人全力以战,绝无二心,各凭一身真实本领,各取峥嵘,为的仅是彼此心中的那一份执念与对他人的尊重。
问天生站在雨中紧观战势,心绪跌宕。
渐渐的,十三与曲弱凌激斗的身影搅起了街上的雨水。
雨水慢慢掠空,倏然形成一道高高的水柱,来来回回的盘旋着,就如一道拔地而起的龙卷风,把他和假楚侗的尸体困在其中,轰然掠空而去。
水柱高处,十三与曲弱凌怒斗不歇,绝技迭出,大有势均力敌、难解难分之意。
问天生望天喟叹,悄然忖道:想我千年威风,不过如此哎,如今虎落平阳当算因果循环,命数使然,假若我能祛疾康复,威风再来,便是再有十个、百个这般的小贼也定能叫他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思绪未歇,问天生突又蹙眉,暗自叱骂道:“无耻乜汉,还说十个百个,便是一个焚魔城的小贼都应付不来,还说那无用的空话,真是无耻至极。”
泪目幽幽,远空眺望,其心之苦唯有雨知,问天生再次长叹,懊恼难当。
蓦地。
光影一闪,起落不歇的水柱与碎雨之中突然现出一道影画,清晰澄澈,栩栩如生。
问天生大吃一惊,将信将疑的抹了抹双眸,聚神再看,果不然见那影画依旧,大为神奇。
问天生慌忙向前奔了两步,瞠目结舌,仔细凝视,突然,影画中现出两个身影,仔细辨认,猝然警醒,失声惊呼,道:“哥哥?嫂嫂?”
影画里,河府老爷岳霖灼与夫人彼此相携,蹒跚入门。
二人进屋,到了桌前,相互搀扶,慢慢落坐,继而彼此依偎,病恹恹的,显是得了重病。少时,一阵料峭的寒风从那破烂不堪的窗棂处吹来,呼啸声隆,凛冽刺骨。
大风吹至,岳霖夫妇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备显羸弱。
问天生一见此景,魂飞魄散,手足无措的乱走雨中,高声疾呼,道:“哥哥?嫂嫂?你们这是怎么了?可有听见生弟的呼喊?可有听见?”
声喊震耳,猝然惊扰了打斗正酣的十三二人,他们心有灵犀,同时罢手,双双落下雨空,那起落不歇的水柱亦随二人落地轰然塌落,纷溅半晌。
十三眼见问天生目眺苍穹,怅然失态,心中不明就里,驱步上前,顺他仰望之处仔细看去,就见那碎雨帘坠,雾霭迷蒙,哪里还有什么异样。
十三满腹疑惑,低声道:“时雨冰凉,你这家伙是不是着了风寒?不然,对那天空胡言乱语叫唤什么?”
问天生一听,突然伸手抓住十三的衣袖,一手指着空中,涕泗滂沱的道:“十三大侠,您快看,我的表兄表嫂······快看,他们······他们病魔缠身,正在那里受难······正在那里受难!”
十三满头雾水,举目再望苍穹,果见有道亮点倏然隐没雨中,于是用手一指,道:“你这家伙,疯疯癫癫,那空中哪有你的表兄表嫂,噢,难不成你得了癔症,说的是那亮点儿?”
问天生大失所望,继而满脸愤怒,他瞪了一眼十三,慢慢向后退出,连连摇头,口中自言自语道:“我的兄嫂确然在那儿,一清二楚,十三大侠这是怎么了,竟然对此视而不见还出此恶言奚落在下,如此······如此行为真是叫人心寒伤痛。”
问天生说完再次昂头,只见空中影画悄然隐去,唯剩一粒斑点避入雨中,渐渐淡去、模糊不见。
“哥哥?嫂嫂?”
问天生踉跄前行,痛声疾呼,情难自已。
曲弱凌落地收招,一直盯望雨空,他眼中所见与十三一般无二。
不过,他见问天生对于影画言之凿凿,估计所言非虚,一时间心绪起落,喜不自胜,偷偷暗忖:好造化!好造化!原来一直苦寻无解的突破口竟然藏在这里,真是苍天不负,苦尽甘来。
思忖一歇,陡见问天生神色懊恼,郁郁难安,于是将身向前探了探,双手抱拳,笑着道:“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十三与问天生一听这话,登时怒目横眉,不约而同的向他瞪来。
曲弱凌一见,双手一摊,道:“恭喜这位先生,刚刚您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你眼中所见画面一点不差,确然是真,只是我等无缘,难得一见,天数如此,实是无奈。”
十三一听道:“你这话里云山雾罩,到底什么意思?那是什么大秘密?”
曲弱凌看着十三微微一笑,道:“十三兄莫急,此事稍后再说,眼下若真如这先生所言,他所见之人样貌如此,显然还有活命,得赶紧想个法子将其解救出,若再耽搁,世间一久,恐就性命不保。”
问天生一听惊慌失措,哭声道:“你这家伙,乱说什么?若再咒我兄嫂,必定与你没完!”
曲弱凌一见,脸色一冷,道:“这位先生,曲某一片善意,怎来诅咒一说,既然您如此说就权当在下多语胡说了。”
曲弱凌说着双手一抱拳,冲着十三和问天生拱了拱,道:“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问天生一见,紧忙道:“诶,你站住!”
十三亦也冷声道:“把事情讲清楚,不然谁都别想就这么的离开!”
曲弱凌一怔,继而脸色一转,冷笑道:“十三兄好霸气,难不成您行事举止一向如此霸道?假若曲某心中不愿,那话也讲不清楚,您又能将曲某如何?”
十三一听脸色骤冷,刚要说话就听问天生凄声,道:“十三大侠,问某心中惴惴,想来该是不假,还求您看在侠义道的份上,帮我那可怜的兄嫂一把,不然······不然他们万一生了不测,我那两个表侄可该如何是好?”
十三突的一凛,猝然想起岳霖悠然的那张笑脸以及他呼喊‘大哥哥’时的样子,不由深深自责,暗骂自己举止鲁莽。
问天生一见十三踌躇难决,慌忙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哭声道:“十三大侠,我体内劲力全失,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兄嫂遇难,急慌无措,这里便厚颜斗胆,再次恳请十三大侠出手相帮,问某这里带兄嫂河府上下给您磕头了!拜托!拜托!”
十三紧忙伸手将他搀起,道:“此事好说,你切莫多礼。”话音一落便自暗忖:以我与岳霖兄弟情谊深厚,此事若真,便是你不跪求,我亦会赴汤蹈火、全力以赴的救出二老,绝无含糊。
曲弱凌见问天生恳求十三,意切情深,自己又有心事在怀,是以瞄了一眼十三那忽冷忽热的脸色,朗声又道:“好!好一个手足情深!我曲某一生桀骜,所信所喜者就是先生这般有情有义的热血汉子,实不相瞒,曲某冒雨来此,原是奉掌宗执事之命前来迎接贵人,早知先生威名赫赫,虽然世人常道先生名声不善,什么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等等诸言在曲某看来都不过是世人惶惧,心中有鬼,随口胡诌的一个托词罢了,先生之仁义,又怎道他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