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府水牢,涛光潋滟,冷气森寒。
老者的身体浸在冰冷的海水之中,只余一颗头颅浮于水面,随着那河水的不断冲击,起起伏伏的动荡着,甚是诡异。
蓦地,两道晦涩赤艳之光从老者那紧闭的双眸之中陡射而出,一阵诡笑突然震彻整座水牢,骇得那小心翼翼,蹑足而来的人影突的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那人把着湿漉漉的墙壁,喘息半晌,待等适应,才又瑀瑀而来,时逢两个守卫的武士巡逻前来,骇得那人紧忙又贴着墙壁躲在暗处,直等武士巡逻离去才又敢战战兢兢的奔了过来。
到了近处,那人站在暗地里突翘的石板之上,探身下望,悄声道:“老人家,您还好吗?”一波海浪轰然而过,淹住了老者的半个头,待等浪去,老者张嘴吐出大口海水,敛起一
双瘆人的眸子,嘿嘿狞笑,粗声道:“小子,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是不是故意害我受苦?”
那人一听,四下环顾,见左右无人,才又快步走出暗处,到了一块离得老者近些的石板之上,探身下望。
原来,他竟是这河府大公子的贴身侍从岳霖火。
岳霖火一见老者怪责,紧忙辩解道:“老人家勿恼!你错解晚辈了,刚刚您那一鞭误伤,差一差就要了我的小命了。再者,晚辈合计,既生差池,莫不如将计就计,多少做个样子,陪那傻子耍耍,也不枉咱们计划一场。”
岳霖火说完低声狞笑,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打去塞子,将那里间的青蓝药水轻轻一洒,抛向海水,道:“老人家,万事俱备,剩下的就全仰仗您的东风了!”
老者只等那药水纷落海水,突的纵声狂笑,那笑声几乎与他先前匿于苍穹深处时的笑声一模一样,低沉粗厚,可怖阴森。
岳霖火一见老者发狂,紧忙冲他嘘声静音,可饶是如此,早也惊动了那一对儿刚去不远的守卫,二人一见异动,紧忙敲响警报,快速奔来。
岳霖火一见紧忙冲老者打了个招呼,转身便逃,须臾没于暗处,消失不见。
两个护卫到了近前,左右查看,一脸惶惑,稍后又装腔作势的连喝数声,终究不见人影,气恼之下冲着老者叱骂数声,刚要转身离去就见岳霖火举着双手,慢慢的退出阴暗处,一把铁剑正明晃晃的抵在他的咽喉处,冷煞森寒。
十三听信锋独语的推断,一直暗中盯视着岳霖火,直等他一入水牢便随即知会岳霖独意兄弟二人,三人并肩尾随,疾疾而来。
“主人?!”
岳霖火趁着十三撤剑的一霎,遽然望见了缓缓走出暗处的岳霖独意和岳霖悠然,脸色大变,慌声疾呼。
岳霖独意面罩寒霜,冷冷的逼视着岳霖火,慢慢走近,他心潮起落,伤心欲绝。
眼前事是他料想了千万遍后最不想见到的场景,只可惜,捱到最后,他还是露出了自己的马脚,做出了最伤害自己的事情。
往昔种种再映眼前,自己待他亲如手足,从无亏待,纵有天大过错,都想方设法替他开脱,想法包容,正因如此,才使他在这河府上下飞扬跋扈,为所以为,俨然成了河府之中的第三位公子,便使弟弟悠然处事都难望其项背,羡慕有加。
岳霖火一见事情败露,神色慌张,他心中多少还抱有一丝幻想,紧忙避开十三,快步到了岳霖独意和岳霖悠然的面前,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哭声道:“公子?二少爷?”
岳霖悠然一脸愤怒的盯着岳霖火瞪视半晌,见他一改往日嚣张,浑身瑟瑟,不由鄙夷一笑,冷哼一声,目光一转,又自投向业已走到石板前端探身下望的十三,眼见他满脸讶异,瞠目结舌,心中又不由生出几许欢喜与讥笑,暗道:“原来这大哥哥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不过一座水牢,有何好惊异的?”
其实他又哪里想得到,十三所感讶异的并不是水牢,而是那倏然变黑的海水以及那奋浪鼓涌、激荡不歇的海浪之势,隐隐约约间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猝然袭来,令人心感惶惶,惴惴难安。
“何故心生外向,背叛河府?”
岳霖独意紧紧盯视着岳霖火,字字铿锵,冷声质问,内心裂痛不已。
岳霖火一听急忙以头拱地,语声慌乱的道:“公子,火儿冤枉,火儿没有背叛河府,没有背叛公子,还请公子明鉴!还请明鉴!”
岳霖悠然一听冷声叱道:“无耻狡辩,先前公子怒战恶魔,大意失手,你非但不尽心帮助,为何还要偷下毒手,究竟意欲何为?难道那不是背叛吗?”
岳霖火一听猛然抬头,满脸懊恼的瞪着岳霖悠然,怒声道:“二少爷平日里对我岳霖火虽有再多不喜,但也不必急在此时欲加之罪,火烧浇油!”
岳霖悠然冷笑,傲然道:“胡说八道,一个无耻下作的狗奴才也配我二少爷与你‘欲加之罪’真是天大的笑话!”
岳霖火突然落泪,以膝代足向前紧爬两步,埋首岳霖独意足下,怆然道:“公子啊,您快看看,二少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原来火儿在您和河府的眼中竟是一个摇尾乞怜,不知廉耻的狗奴才,难道公子平日里对我说的那些‘一奶同胞、手足之情’等话都是假的么?都是用来哄火儿的吗?”
岳霖悠然一听眉头紧皱,真想上前给他两拳,怎奈他深知这岳霖火与哥哥之间的感情极深,对他宠溺更是无以复加,便是自己这个亲弟弟好多时候都有所不及。
所以,他很清楚,纵使岳霖火犯下再大的错事,自己也都无权参与处置,不便参与。
岳霖悠然摇头苦笑,心绪燥怒,目光一转,看向岳霖独意,满目热盼,只待他能冷静处置这个吃里扒外的无耻小人。
岳霖独意慢慢蹲下,伸手扳住岳霖火的双肩,紧紧盯着那一张泪眼婆娑的脸,凝视半晌,语声冷漠,一字一句的道:“为何要背叛?”
岳霖火不敢正视岳霖独意,只顾慌乱摇头,连声道:“没有······不是······”
岳霖独意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丝笑意,但语声里仍旧冷寒的道:“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岳霖火一听紧忙又埋首扣头,道:“公子对火儿情同手足,恩同再造,左右都是火儿不好,是火儿对不起公子,对不起河府!”
岳霖独意一脸漠然,慢慢伸开双臂,十分不解的道:“那却为何背叛?”
岳霖火听到此处终是浑身一冷,遽然明白,原来今日事败,一切都难再复从前,既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心里想着,他突然抬头,怆然泪下,伸双手死死抱住岳霖独意的双腿,涕泗横流的道:“公子,火儿知错了,都是火儿不好,平白受恶贼蛊惑,一时鬼迷心窍,做出了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大错事。公子,火儿错了,求您给个痛快,杀了我吧!快杀了我吧?”
岳霖独意慢慢起身,仰天长吁,泪眼模糊,他沉吟半晌,幽幽道:“火儿,到了现在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为何要背叛。”
岳霖火哽咽着慢慢的放开岳霖独意的双腿,趁着擦拭眼泪的一霎,猝然抓出一把锋芒利刃的匕首,攥在手中,眼神狡狯,隐隐阴笑。
岳霖悠然一见猝然心惊,猛然抬腿踢踹,口中兀自失声惊呼道:“哥哥小心,他手中握有凶器。”
话音未落,脚刚去一半,就见岳霖火一声惨叫,急速倒飞出去,瞬间落进了乌黑诡异的海水之中,直把那凝神观望的十三吓得纵身一跃,返回石壁之前,满面茫然的看了看兄弟二人,又望了望水面轰然涌来的一大波拍岸惊天的巨大海浪,双唇嚅喏,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海浪退去,水面暂时平复,乌黑墨染之中,岳霖火不见了踪影,一朵绽放正盛的雪白莲花熠熠生辉,浮荡不沉。
岳霖独意满脸漠然,慢慢收回踢出的右脚。
须臾,水面莲花倏然散落,化成水雾,落入海水。
岳霖独意转身而去,掷地有声的道:“封印水牢,永不解冻!”
彼时,闻讯赶来的一众水牢守卫一听公子敕令,紧忙拱手应是,毕恭毕敬。
岳霖悠然眼见惊变,哑然失色,慌忙收脚,四下环顾,他万万没想到岳霖独意出手会如此果断决绝。
当然,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水牢之中的海水竟然变成了一片乌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忘恩负义的黑心实在太脏,浸染了海水。
水牢封印。
鼓涌的海浪归于平静,跌宕起伏的水面冻成了一面镜子,乌黑锃亮,几可照人。
十三和岳霖悠然紧随岳霖独意离开水牢,相继返回议事堂前的空地之上。
此时异变百姓已尽数遭斩,河府死伤亦不过十人上下。
岳霖独意忍着伤痛,心情沮丧的指挥武士,打扫战场,清理尸首,河府上下,一片忙碌,倦怠之中,那挥之不去的噩梦阴霾一直翳蔽心头,隐隐不安。
蓦地。
一阵巨大震动骤然来袭,继而轰隆四起,地动山摇,直震得河府内外房倒屋塌、天地倒置,恍若灭世即临,骇人心神。
动荡之中,人喊马嘶,乱影如蝗。
十三闪避疾行之中陡见一截横梁呼啸疾坠,眼见便要砸在惶然呆望的岳霖独意身上,不由爆喝一声,纵身飞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疏忽远去。
落地一霎,一块圆盘大小的碎石迎面飞来,迅疾势猛,骇得他紧忙拉着岳霖独意一缩头,慌急避过,一等那碎石飞过,紧忙出手,一掌将其拍落。
俄而,目色一转,又见远处一株大树轰然折落,骇得树下之人惊叫闪避,他亦随之惊惶瑟瑟,挥手呼喝提醒,随即又接连避过几片乱飞的碎瓦,聚神再看时,见那树下之人已尽皆避开,紧张的心绪才又稍觉舒缓。
可谁料,就在那恍惚的一霎,他猛然发现树下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那皓腕之上的金龙镯赫然入目,登时将他吓得魂飞魄散,浑不顾空中密集纷落的凶险,连跳带蹦的奔了过去,口中破声好道:“野儿?野儿?”
树下,魔格野被吓得不轻,她本可以趁着大树未落之时独自脱身,那对她来说轻而易举,易如反掌。
但是,她答应十三要好好照看好锋独语,这份承诺重逾千斤,她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全力护他周全,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好在,大树枝丫繁茂,落地时正好撑起一片空间,堪堪容下二人,也便在那惊心动魄的一霎,锋独语猝然醒来,满脸茫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半晌木然。
“野儿?野儿?”
十三扑到树前拼命呐喊,魔格野一听喜极而泣,忙声应道:“十三哥哥,毋庸担心,我和这混蛋都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