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犯众怒的碎夜婆婆万万没想到,自己惹下了天大的灾祸,连番杀斗,虽然保了残命,亦也杀了不少侠义,可毕竟自己人单势孤,寡不敌众,伤痕累累之余渐感疲倦,那时,消失已久的都龙夫人又自出现,几番思想争斗,碎夜婆婆终于不抵,败下阵去,暂时清醒的都龙夫人携带诤佞,毅然收手,东躲西藏的做起了缩头乌龟,昼伏夜行,只求早些寻到那姊妹二人的下落,从此隐居山林,再不问世事峥嵘。
都龙夫人之举本来无恙,可无意中被那暗中隐藏的秀士察觉,他大发雷霆,再次激出都龙夫人体内的碎夜婆婆,一夜之间又大开杀戒,肆无忌惮。
便在那时,巧遇暗自出游访学的不会大师。
大师倚那无穷佛法,轻松击退碎夜婆婆,无意间唤出了都龙夫人,遂与大师哭诉无奈祈愿慈悲。
不会大师自然不知个中蹊跷,还当碎夜婆婆顿悟善恶,有了回头之意,是以大讲佛法玄妙,度化真言,劝诫之说,诚挚中肯,一丝不苟。
都龙夫人本就心善慈悲,听了大师之言更觉苦海无边,正自苦思回头之时那邪恶阴毒的碎夜婆婆又强势出击,脸色一变,强词夺理,生生陷翻不会大师先前所言,歪理邪说层出不穷,直把那大师说的哑口无言,瞠目结舌。
末了,大师无言以对,唯有声声佛偈涤荡秽语污言,弘大佛法,气势威严。
碎夜婆婆纵声狞笑,受那暗自秀士蛊惑,突然祭出背篓,刚一放出黑烟,就见不会大师头顶倏然绽现一盏佛灯,佛灯悠悠旋转,散射缕缕金光,瞬间打落背篓,击退碎夜婆婆,不仅如此,还重伤了那暗中躲藏使坏的恶人秀士。
碎夜婆婆自知不抵,引着小孩诤佞仓惶逃去,不会大师终究慈悲为怀,目送二人远去,只留一句劝诫之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碎夜婆婆心中惊惧,一路狂奔,直出了二十余里才疲倦歇脚,彼时天色已暗,无奈,只好寻个不起眼的客店住了下来。
当晚惶惶睡去,梦境里仍可清晰听见不会大师临别时所说的那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以一身冷汗,惊叫醒来,再想入睡却已千难万难。
二人在那客店里捱到午时,简单吃了餐食,心里念着一夜既去,老和尚总该远去,或者寻着某个寺庙前去挂单,寻找斋饭了,是以二人小心翼翼,偷偷从后门溜出了客店,重又上路。
果不然,一路快行,去了一炷香的光景,仍未见不会大师的身影,二人才又长出一口气,昂首挺胸,斗志昂扬,一路阔步,疾疾远去。
二人又向前行了半晌,突然转过一座山丘,遇见一条小溪。
小孩诤佞一见蹦跳而去,一头扎在溪水之中,痛快的饮了起来。
蓦地。
溪水对面传来一声佛号,仔细一看,竟是那不会大师法相庄严,双手合十,正坐在一大块山石之上紧紧盯着二人。
碎夜婆婆一见紧忙上前护住小孩,朗声叱喝,怒不可遏。
好在,前日大败,心有余悸,碎夜婆婆仅是言语嚣张,眼眸里却充满了畏惧之色,恶言言数语之后,眼珠一转,拉起小孩便自腾空而去。
不会大师孤坐山石,稳若泰山,目眺二人远去,也不追撵,一声佛语出口,天地激荡,众生普度。
碎夜婆婆二人飞行良久,终究疲倦,仓惶落在一片茂密山林之中,四下环顾,只见幽幽深谷,冷气森寒,偶尔兽叫鸟啼,俨然一副神秘圣境,任那老和尚手段高强,亦难寻到此处,是以腰杆一挺,放声怒骂。
数语之后,心情终于渐好,二人略作休息,起身刚要离去,就见对面大树之后慢慢走出不会大师,一声佛语,再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直骇得碎夜婆婆魂飞魄散,咬牙切齿,双拳紧握,思量半晌,终是不敢再冒险上前打拼,于是口出污言秽语说了一大堆,终又拉起诤佞,掠空疾去,远远逃遁。
如此数日,不会大师阴魂不散,紧紧追随二人,苦口婆心,喋喋不休,锲而不舍。
终有一日,碎夜婆婆抵抗不住,败下阵来,她神色痛苦的跪到不会大师面前,苦苦哀求,哀求大师慈悲,放过自己二人,并且祈愿发誓,从此再也不做那伤天害理、滥杀无辜的恶事。
大师将信将疑,但亦允诺,自此之后不再追逐二人,但唯盼二人言而有信,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两厢说定,碎夜婆婆带着诤佞匆匆上路,可那一颗心却依然惴惴,生怕哪时不会大师再又突然出现,假若他再喋喋不休讲那该死的佛法,不消说,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与他有个了断。
惶惶几日,果真不见和尚身影,碎夜婆婆紧悬的心终于渐渐落了下来,可与此同时,她那嗜血好杀的恶念又自心头涌起,那一张越来越显丑陋的脸面之上重又现出了恐怖诡异的狞笑。
这一日,二人终于踏进北郡地界。
数日不见大师,碎夜婆婆早已忘了那心中的忌惮,此时见那河田之中埋头耕作的几个农户,她杀性大发,领着诤佞不顾一切的扑了上,正欲大下杀手之时,陡见空中飞来一盏佛灯,爆射金光,瞬间罩住那一脸惶惑的农户,重重灼伤二人,痛的他们哀嚎着驾风远去。
随即,不会大师那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四方激荡,久久不歇,更有那佛灯金光紧紧追随,如影随形,直骇得二人惶惶然,不知去了几里,直累的双双跌落在海滩之上挣扎不起,才满面绝望的伏地哀求,祈求活命。
不会大师果然诚信,从此再未现身,可那一盏佛灯却十分诡异,每逢碎夜二人动念杀机便都会及时出现,绽放耀眼金光,瞬间将二人或是驱离,或是灼伤,到最后,竟还有了一声声振聋发聩的诵佛之声,令人闻之心头惴惴,惶惶不安。
碎夜婆婆终是心中惧怕,而那都龙夫人又多次出现,纵有那缩头秀士的威逼利诱,亦都再难如先前那般的替他杀生害命,争魂夺魄。
姊妹二人的下落依然毫无线索,即便碎夜婆婆收了弑杀的心神,即便都龙夫人常常出来喟叹,可那人海茫茫,终究无果。
不光如此,就连那同日外出寻找麒麟甲的夫君也没了音讯,即便她日思夜想,拼命打听、寻访都依然无果。
无助绝望之中幸有那小孩诤佞陪在身旁,还算稍显安慰。
北郡寻访将尽,一切依旧茫茫,疲倦晦暗之下,心灰意冷的碎夜婆婆带着诤佞躲进了一个偏僻的小村,暂时做起了普通人。
一番人世际遇确然令她心意逆转,那弑杀的恶念终于渐渐淡化,再也不受那秀士的言语蛊惑以及逼迫威胁。
村中静谧、安然,这令她渐渐淡去了心中的执念,重又在那平淡之中嗅到了生活的味道,当然那拂于心头,久久不去的牵念与伤感又如一杯香茗,令人深陷其中又无可自拔,痛且快乐着。
碎夜婆婆或者说都龙夫人渐渐适应了平淡,果断摒弃了那暗中与她咆哮的秀士,可那诤佞不同,毕竟他饮血弑杀,几日安宁尚可忍耐,可时日一久便就凶相毕露,直惹得碎夜婆婆束手无措,慌张不已。
既然选择田园归隐便要执于善念,杀生害命便成了大忌,几番拦阻,诤佞化成老鸠,怒而远去,决绝果断。
碎夜婆婆心寒如冰,孤身呆立,怅然失神,但却感觉不到伤心。
两日别离,几如梦魇,悠悠牵念,梦寐神伤。
终于,老鸠远远而归,落在碎夜婆婆面前重又变成了她的诤佞,那时双手已然奉上了满怀的家禽野兽、鱼鳖虾蟹。
碎夜婆婆喜极而泣,诤佞惶恐,一再保证,自己除了这些,从未伤及一人。
那一霎,她倏然一惊,然后一把打掉那些诱人野味,紧紧抱住诤佞,放声痛哭,欢喜难抑。
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又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碎夜婆婆默许了诤佞外出狩猎的行为,可那诤佞毕竟非人,兽性难改,他又哪记得百姓家的牲畜家禽以及新近打回的海货生鲜是不可轻易拿取的,是以为此惹下了不少的麻烦,扯到最后免不了要争吵打闹,据理力争。
若说对敌不会大师,他便使出浑身解数怕也不及一二,可若对付寻常百姓,他那一巴掌下去必然会将人拍的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人命一出,恶声便起,百姓虽然淳朴但也不是任人可欺,抱起团来,自也难以对付。
无奈之下,碎夜婆婆只好带着诤佞匆匆离开,远远去了别的村落,可在那里事情依旧,呆不上几日又得狼狈远去。
如此兜兜转转,二人混迹在北郡之中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惶然如丧家之犬。
诸般愤怒、讶异之下,那秀士又突然出现,百般蛊惑,碎夜婆婆禁受不住,终于恶念又生,接连杀了几人,心中一爽,俨然又成了那杀人无数的恶魔碎夜。
只可惜,此时的不会大师已然无暇顾及碎夜婆婆,自然,那一盏威力十分的佛灯也再未出现。
秀士趁机蛊惑,百般诋毁,直令碎夜婆婆再次怨恨起不会大师以及那一众欺她、害她的江湖侠义。
秀士重又授了她许多本事,碎夜婆婆趁着东躲西藏的间隙,拼命苦练,她本就天资聪慧,再加之用心钻研,那本事、技艺自然飞速增长,早非常人所及。
碎夜婆婆面对夫君与外孙女,将这遭遇说得云淡风轻,可那桩桩件件的凶险在都龙听来都无不惊心动魄,生死一线。
是以泪目盈盈之下再看碎夜婆婆那丑陋阴煞的面庞,心里净是无穷的爱意与悔恨,所有心绪亦都随那遭遇一同悲喜起落,跌宕转合。
十三轻轻把盏,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凶毒阴煞的老恶婆竟会有如此曲折离奇的遭遇,恍惚间竟不知该如何断定她是值得同情的好人,还是该叫人憎恶的恶人。
目落窗外,碎雨依旧,十三心绪突的焦虑起来,如是说,自己又该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答案或者清晰,又或者模糊,不管如何,目光收拢再看这一家欢喜团聚的浓浓情意多叫人艳羡,自己恐怕永远都没那福分享受,唯有静静远观,不敢亵玩。
听着外婆的述说,少女珞儿泪水涟涟,数次痛哭。
碎夜婆婆亦也泪目幽幽,将她轻揽怀中,宠爱备至,可那夫君的遭遇如何,她又何尝不想知道?你且看他那令人心伤的容貌以及那业已隆起的驼背,这一路而来,他又比谁轻松?
悲伤暂敛,珞儿问出了碎夜婆婆的心中所想,可那老者都龙一把抹去眼中泪水,嘿嘿一笑,道:“我没甚可说的,不过都是一些琐碎小事儿,不值一提。”
话虽如此,可那热切深情的赤瞳看向碎夜婆婆时所要述说的却是无尽的悲苦裂痛,只是这痛苦虽深却不能轻易道与别人,若非得说与人听,那也便只有一人而已——而她,却又活的那般辛苦,他又怎忍心继续让她伤心?
是以一声轻叹,笑成过往,两双眸子交织在一起,倏然失笑,可那笑出来的眼泪谁又知道那个中的滋味如何?是辛酸?还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