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碎雨已歇,夜风骤寒。
都龙一家喜得团圆,欢喜多时,终于各自睡去,十三本欲抽身离去,怎奈一时不知去处,更有都龙夫妇盛意挽留,于是勉强住下,只等翌日天明再筹离去。
床铺之上,十三翻来覆去,转转反侧,直到子夜来时依然毫无睡意,无奈之下他披衣下床,燃起灯火,举步出屋,慢慢来到廊下。
彼时夜深,雨后湿寒,微风一吹,竟然刺骨如刀,令他骤然一凛,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十三拢了拢衣衫,举目遥望夜空,静寂墨染,惹人心慌。
蓦地。
一阵饮泣,若有若无,倏然入耳。
十三遽然一惊,慌忙竖耳辨听,眉头紧皱。
终究夜静阑珊,声嚣虽细但极好辨认,十三心中纳闷,不及多想,快步到了街中,举目一望,远见一盏荧惑小灯孤夜飘摇,徐徐远去。
十三不解,飘身疾去,暗暗尾随。
执灯人心事重重,到了一座偏僻的院落前,左右张望片刻,确认此时夜深孤寂,无人察觉,略作迟疑,伸手推开柴扉,举步进了院中。
十三尾随而至,手把柴扉向里张望,就见那一孱弱身躯到了屋门前又做迟疑,然后推门而入,随手将门虚掩。
少时,屋中燃起一盏油灯,昏黄摇曳,明灭不安,直把这慌慌静夜映得一片寂寥。
十三站在院外稍作踌躇,举步入院,蹑足潜踪,不一刻到了那窗前,屏息凝神,仔细聆听。
屋内,有人仍在哭泣,哽哽咽咽,甚是伤心。
十三听见哭声,眉头紧锁,隐隐的,听那哭声定是个女人不假,只是,谁家的女子会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在这里哭泣?她为何会如此伤心?有何难言之隐?
带着满心疑惑,十三伸手捅破窗纸,小心向里一望,就见一个青衫怪客正侧对着自己,紧紧逼视着屋中一角瑟瑟发抖的少女,不断诡笑。
十三大骇,那青衫客他认得,不正是日间随曲弱凌一路同来的骊山宗门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十三不解,再看那哭泣的少女,心中更觉诧异,那少女确然竟是都龙夫妇失踪多年,重又欢喜团聚的少女珞儿——云珞。
她们怎么会在一起?
其时,那青衫客收了笑容,压低声音,怪里怪气的道:“哭什么?今日有人英雄救美,帮你脱离苦海,重获自由,你不是该高兴才对嘛?为何要哭泣?你伤心什么?你难过什么?”
少女云珞一听,遽然抬头,脸色煞白的盯着青衫客,泪水涟涟,凄声道:“求求您,放过他们吧?我给您跪下磕头,好不好?”
云珞说完,扑通一声跪下,伏首大拜,继而又哭着道:“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您把我再关进幻境里,好不好?我发誓,从此我再也不想出来之事,凡事都听您的,好不好?”
云珞说的涕泗横流,伤心欲绝,眼见青衫客毫无所动,慌忙两步爬到他的足下,用力抱紧他的大腿,失声痛哭道:“求求您了,好不好?好不好?”
青衫客满脸阴寒,冷冷的盯着云珞。
半晌,突然失声狞笑,道:“行啊,小东西,真有你的,没想到一出幻境,就变得如此有情有义了,连求人的本事都学会了?看来,我还真该好好恭喜你一下才是。”
云珞一听紧忙摇头,痛哭流涕的道:“不是!不是!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一家吧?求求您!”
青衫客猝然狂笑,一脚蹬翻云珞,眼露凶光,恶狠狠的道:“小贱人,休再痴心妄想,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别人求我吗?”
云珞跌在地上伤心欲绝,挣扎着爬起,发了疯似的一直说着,“求求您了!求求您了!”窗下偷瞧的十三一见青衫客如此凶狠,登时火冒三丈,张手取剑,便欲破窗而入,亲手
斩了这十恶不赦的恶贼。
这时,屋中云珞终于起身,跌跌撞撞的重又爬到青衫客足下,接连埋首扣头,慌声道:“求求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青衫客满脸鄙弃,冷声道:“算你识相!”说完,突然张嘴冲云珞啐了口口水,继续道:“只可惜,这也没用,那两个老东西不识抬举,连番挑战我的耐心,假若我不予以惩治,他们还当真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欺负的紧呢!”
云珞一听紧忙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求求您,不要误会他们。”
云珞说完连连摇头,泪如泉涌,伤痛欲绝,道:“他们向来为人忠厚本分,既然说好了交易,必然会言出必践,不会乱来。这其间,一定有所误会,还请您明察!还请明查!”
青衫客突然咆哮,张牙舞爪的道:“明察?查什么?你那可恶的外婆,诓我授她技艺法宝,等有了本事便来与我作对,说好的交易,说好的承诺,她做到了吗?做到了吗?她一路来,推三阻四,佯装良善,可那沾满鲜血的双手早就变得肮脏不堪,她还怎么做人?嘿嘿,说到底,她就是觉得我仁善好欺,故意与我为敌,你说,这样的人,我又岂能留她?”
青衫客说至后来咬牙切齿,青筋暴跳。
云珞紧忙道:“不是!不是!一定是我外婆心有苦衷,不然她·····不然她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青衫客嘿嘿狞笑,目眦欲裂的逼向云珞,道:“心有苦衷是吗?一定不会是吗?”
青衫客说着,突然伸手便要扇打云珞耳光,可略一迟疑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一转,望向窗外,嘿嘿冷笑数声,突然拔高声音道:“贱人,你给我听好了,单说那老贱妇不讲道理也便罢了,毕竟一介女流,我可以不与她一般见识,可你那该死的外公呢,木愣呆痴,说好的麒麟甲,时间过去这么久,他连个影儿都没碰到。”
青衫客说完,一声长叹,语声沮丧的道:“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我亲自出手,寻了河府老爷的麻烦,替他把那最紧要的麻烦提前清除,命他前去索取,结果······结果他又做了什么?”
窗外尚在迟疑的十三一听这话登时恍然大悟,悄然稳下身形,暗忖:原来一切都是这恶贼背后鼓弄,看来谜底揭开,今日势必是不能让他走脱了。
青衫客说完,瞄了一眼窗外,又道:“还有你那该死的孪生姐姐,小小年纪不学好事,仗着生的精灵乖巧,骗我同情,屡屡坏我好事,也是我糊涂,一时不慎叫她凭空走脱,至今不知下落生死。说来,一切都是你一家混账,不识道理,害的我在师父面前颜面尽毁,无地自容。如下,各路人马尽皆出动,想我初时胜券在握,而今下却落得个满盘皆输,你说,这账该怎么算?与谁算?与谁算?”
青衫客突然咆哮,面目狰狞,探双手抓住云珞双肩,拼命摇晃,双眸之中迸射出了两道杀气森寒的冷光,骇得云珞失声惊叫,痛苦不堪。
“住手!”
忍无可忍的十三终于破窗而入,铁剑银光一闪,直刺青衫客的咽喉。
青衫客撒手丢开云珞,狞笑倒退,倏然避开铁剑。
十三落地,伸手去搀云珞,满眼忧色,刚要问询,就听青衫客阴阳怪气的道:“哈哈,小贱人,原来这位就是助你逃离牢笼的姘头吧?啧啧,年纪轻轻,仪表堂堂,就是可惜了,满头白发······”
十三闻言大怒,不等话音落地,迅疾挥剑,道:“腌臜蠢贼,休逞口舌之快,今日,劫数已到,快快受死吧!”
铁剑如风,光影似电,疏忽一霎已将那青衫客逼的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蓦地。
青衫客痛哼一声,纵身化作一缕黑烟,迅速飞向窗外。怎料,一到窗前,冷风一吹,那黑烟倏然一滞,竟又变成了青衫客的模样,不里不外的卡在了窗子之上。
十三一见心中好笑,手中铁剑不停,再次出手,猛刺而至。
青衫客惊呼,慌忙闪避,竟在那一瞬又自变作了黑烟,悠然飞出窗外。
十三倍感诧异,眼见黑烟遁去,倏然想到了妄图,刚要纵身追赶突又见那云珞站在一旁,摇摇晃晃,楚楚可怜,心中终是牵念,飘身跳在眼前,道:“珞儿姑娘,你没事吧?”
云珞苦笑摇头,声音虚弱的道:“多谢公子关系,珞儿无事,只是那恶人······那恶人······”
云珞突然痛哭,再难开口说话,十三一见,紧忙将她扶坐在一旁的座椅之上,安慰几句,见她情绪略稳,紧忙纵身飞出屋子,落到院中,就见黑烟早已化作人形,变成了一个潇洒俊逸的秀士模样。
都龙夫妇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失踪多年的外孙女云珞,虽然姐姐云璎还不见下落,可那难掩的喜悦终究令人夜不能寐。
夫妇两个坐在灯前,各诉衷肠,说的泪目悲戚,笑中带伤,话题最后落在云珞身上便在难抑制,想那孩子身子虚弱,楚楚可怜,也不知这些年遭多少苦,受了多少难,一双老人凄凄惨惨,同时落泪,同时悲伤,哪还有半点睡意?
于是良久,老者都龙心中牵念,借故告假,快步出了屋子,走到云珞窗前,竖耳倾听,但觉深夜静谧,悄无声息,驻足半晌,暗暗欣喜,于是又折身返回屋中,满面欢心的道:“珞儿丫头睡梦安然,我们两个老东西就莫再为她担心受怕了!”
碎夜婆婆一听,面露喜悦,道:“果真睡梦安好?”
都龙紧忙点头,喜不自禁。
碎夜婆婆倏然展笑,虽然那笑与哭相类,可在都龙眼中却是仪态万千,笑意嫣然。
夫妇二人又在灯下悄言半晌,碎夜婆婆亦也心中挂牵,微微一笑,轻步如风,到了云珞窗前,仔细一听,不觉蹙眉,慌忙转身回到屋中,招手都龙,道:“事情不对,珞儿屋中竟无鼻息,恍若无人。”
都龙向了听命夫人,如今更是久别重逢,那夫人本事又如此强大,想来口中所言一定不会有差,于是慌忙起身,快步奔到云珞门前,低声轻唤道:“珞儿?珞儿?”
屋中静寂,毫无声息。
都龙又冲屋中连喊数声,可那屋内死寂无生,仍旧毫无反应,是以心中一急,慌忙回头张望碎夜婆婆,就见她步履匆匆,急慌慌从十三住处奔来,道:“不好,恩人屋中亦也无人,莫不是他——”
都龙脸色突变,紧忙摆手,道:“莫乱猜忌,恩人他堂堂三尺,正人君子,岂能做出那下作之举,想来其中定有隐情,莫不如我们四下寻寻,看看是否有何线索。”
话音刚落,就见碎夜婆婆突然双手乱抓,将头一歪,嘿嘿诡笑数声,随即祭出背篓,吞吐浓浓黑烟,面目诡异的四下环视,恶面森森,煞是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