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逍遥人、苦心劝

夜逍遥离开城头心中郁郁寡欢,当然也有几许说不明道不破的窃喜,对于此番入城作恶祸乱,他该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所谓肩担罪人恶名,本不该是他入世繁华的初衷,怎奈,诚如他心思寂寥,无法漠视师姐那可怜的怨念恨愁,谁叫她是自己心中唯一暗暗牵念不绝的永远之殇呢?

为了那牵念不绝的思恋,他愿背负这世间所有的一切,或好抑坏,都无所踌躇。

是以他窃喜自以为替爱付出的坦然,亦有喜见城中后生可畏的迷之企盼,便在这纠结踟蹰的夹缝之中落寞而行,竟对那突降的金丹药雨浑然未觉,痴然而来。

直到,独孤惊鸿的一声惊呼,他才幡然醒神,那时他已站到了东山行营的房舍前,浑身淋透却满身舒坦。

“惊鸿丫头,躲在里面做什么?赶快出来淋雨啊?”

夜逍遥撑开肥大的长袍,昂首闭眼,享受着金丹药雨的沐浴,他本想把这舒畅的感觉分享给独孤惊鸿,可不料,此举在别人眼中却成了费解。

“这人是不是疯魔了?”

“这人一定是傻了!”

“······”

七嘴八舌的议论传入独孤惊鸿耳中恍若一个个锋利的毒刺,扎得她阵阵心寒,她猝然回首,冷森森的盯着那嘴碎多言的人,一语不发,不怒自威。

人们纷纷闭嘴,这时早有那识趣的商队头领举着油纸伞奔了过去,慌声道:“前辈,这雨疾风大,您可莫染了风寒了,我们姑娘对您牵念心急,还请您赶紧随我进屋一避?”

夜逍遥慢慢睁开眼,倨傲的乜了一眼商队领队,慢悠悠的道:“你这家伙到是有点意思,你当我是初次认识那惊鸿丫头吗?这样讨巧的话便是你拔掉了她满嘴的牙怕是她也不会说出半个字来。”说着,他又冲独孤惊鸿招了招手,道:“惊鸿丫头,出来吧,师叔不会骗你,这雨非同一般,有缘都难得一见,金贵着呢!”

夜逍遥说完也不等独孤惊鸿回话,重又闭上双眼,可一见商队领队把伞撑到了自己的头顶,不心中一烦,挥手将伞打落,不怀好气的道:“你这家伙,好心阿谀,只可惜这次你谄媚错了,我就是要淋这雨,不许你的遮挡。”

商队头领一时惶然,满面费解的瞪着夜逍遥,见他悠悠然的闭上双眼,昂首紧对那金丹药雨,竟有说不尽的惬意。

只可惜,那药雨落在夜逍遥身上是福,可落在商队头领的身上却成了无边的凶险。

独孤惊鸿眼见商队头领的五官起了变化,紧忙欺身窜出屋子,到了外间一把拉回商队领队,慌忙对着其余的商队护卫道:“快!弄些清水替他清洗清洗!快!快去!”

独孤惊鸿的突然咆哮吓坏了众人,也吓坏了院中的夜逍遥,他稍一踟蹰,迈步进了屋中,道:“怎么了,惊鸿丫头,有人欺负你?”

独孤惊鸿闻言慌忙变了脸色,笑道:“师叔,哪有人敢欺负我?倒是您,分明已经来了却还不进屋,站在雨里淋个透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慢待您了呢?”

夜逍遥一听,哈哈大笑,道:“诶呀,我说惊鸿丫头,看来这一次远走收获不小啊,竟然会这般说话了?好!真好!你若总是这样和和气气的,你那师父见了也会欣慰,说不定,她亦会学你这样,到时就——”

独孤惊鸿不等夜逍遥说完,紧忙从商队护卫手中接过一条毛巾,小心翼翼的替夜逍遥展尽满头的雨水,但闻那阵阵草药之香相继扑鼻,不由眉头一蹙,轻声道:“师叔哪里不舒服?为何满身草药味?”

夜逍遥一把接过毛巾,瞅了瞅独孤惊鸿,轻叹一声,独自胡乱的擦了两下头发,道:“你这傻丫头,师叔好端端的哪有不舒服?分明是你,不听我言,还当真以我我年老昏花,胡言乱语了?”

独孤惊鸿莞尔一笑,道:“师叔为何又要生气?”

夜逍遥突然扔了毛巾,用手指了指独孤惊鸿,道:“你自己闻闻,看看你那衣服是否也有草药之气?”

独孤惊鸿一怔,垂首试着嗅了嗅,果不然,因为刚刚匆忙,浑然未觉自己的衣衫淋了那药雨,其时也已染了草药之香,只是那雨水淋得不如夜逍遥透彻,是以药香清淡,不去细闻便已无感。

独孤惊鸿一脸茫然,夜逍遥紧紧的盯着她道:“怎么样,你的衣衫也有草药之气吧?难不成,你也身体抱恙,吃了草药?”

独孤惊鸿尴尬一笑,嗔道:“诶呀,师叔你怎么能这样,先前惊鸿不是未有察觉么?”

夜逍遥听完哈哈大笑,用手拧了拧袍袖上的雨水,道:“由此可见,你这丫头还是不够稳重,好吧,你且竖起耳朵,听师叔给你讲讲?诶,哪里酒香?”说着,夜逍遥袍袖一甩竟似忘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寻着那频频入鼻的四溢酒香匆匆走了过去。

一众护卫见夜逍遥浪荡不羁,行事散漫,俱都愤然不解,但听独孤惊鸿摇头讪笑,后又冷声道:“你们小心戒备,用心提防,有事及时禀报与我。”

酒香寻到,原是匿在商队入城的货物之中。

夜逍遥迫不及待的取出酒坛,捧在鼻下嗅了几嗅,满脸陶醉。独孤惊鸿一见,道:“惊鸿少闻,原来师叔好酒?”

夜逍遥爱不释手的抱紧酒坛,扭头看了看独孤惊鸿,道:“惊鸿丫头,你可知世间惆怅最殇者为何?”

独孤惊鸿被问的茫然一呆,摇头道;“惊鸿不知。”

夜逍遥神色遽然一呆,瞬息,一掌打掉酒坛封印,放在嘴边豪饮数口,然后心满意足的道;“告诉你,记仔细了,那便是因爱而恨,失了本真的幸福,那感觉就如你孑然,无依无靠,无所寄托,整个人都是空空的,没了日夜黑白的喜怒,没了五味杂陈的欢愁,所以,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独孤惊鸿听完蓦然一惊,心底的那番波动瞬间鼓浪如潮,但她强自按下悸动,故作平和的道:“生不如死?”

夜逍遥一听频频点头,道:“不错,生不如死,索然无味。所以······所以师叔我便以酒慰寂寥,只求所殇不及心,说来,也谈不上什么好酒一说了。”

夜逍遥说完又抱起酒坛豪饮数口,直到脸颊都生了红晕才将那酒坛往独孤惊鸿怀里一塞,道:“丫头,不信你试试,此法管用的紧!”

夜逍遥的脚步有些虚浮,他蹒跚着向那屋外走去,口中却又不停的说着,“美酒慰寂寥,丹心映彩虹,我惆怅,我逍遥!”

独孤惊鸿呆呆的望着夜逍遥的背影,驻足良久,直到酒意微醺的夜逍遥重又冲进了药雨之中才幡然醒神,将那酒坛往地上一放,但觉酒香扑鼻,可她却倍觉厌弃,强自忍着,快步追了过去。

夜逍遥雨中转身,像个急转的陀螺,更像一只离群的蝙蝠,看的人心起恻隐,隐觉一缕伤感萦绕全身,只是,那伤感如何却又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独孤惊鸿不顾阻拦,快步冲到雨中,高声道:“师叔,你刚刚饮酒,体内暖热,若再淋雨必定生病,到时——”

夜逍遥倏然止身,望着独孤惊鸿嘿嘿一笑,道:“惊鸿丫头,师叔不知你为何会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体贴入微,但我很欢喜,便是如此,师叔就决意帮你,帮你停了这场怪雨。”说着,他又仰天大笑,继而撑臂昂首,对天高歌,朗声唱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歌声起时,夜逍遥又自雨中旋转。

蓦地,一团黑烟破体而出,起在空中,迅速弥漫,转眼间便浸透到了所有的金云之中。

夜逍遥依旧旋转不止,口中歌声不歇,又自唱道:“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歌到后来竟带出了几许哭腔,直听得独孤惊鸿猝然伤感,清泪险落,一霎时想起了那惨死己手的老父以及反目成仇的手足梦儿,更有那嘴冷心热的可怜老母,一切结果究竟值或不值,自己所向一切又是否一路绝境深渊,终究旧路难返,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么?

夜逍遥唱着唱着,突然止身,扭头望着独孤惊鸿,突又伤感无限的唱道:“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独孤惊鸿收起伤感,一脸淡定的盯着夜逍遥,等他一曲唱罢,冷声道:“原来师叔还喜歌诗?”

夜逍遥一展长袍,长叹一声,道:“惊鸿丫头,你聪明绝顶,难道不知我歌中所言?”说着,迈步向前走了两步,低声道:“你师父怨念太重,命你所做之事皆属大逆不道,丧尽天良,假若你心存善念,良知犹在,全然可以不顾她口中所言,若你肯愿回头收手,师叔愿鼎力支持,但有不测处,更可全力担当,保你安全无虞。”

独孤惊鸿听完茫然一愣,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夜逍遥看了半晌,突然失声大笑,道:“师叔说什么,惊鸿怎么一点都没听不懂啊?”

夜逍遥脸色一冷,道:“好了,师叔明白了!”说着,扭头长叹,道:“事已至此,无关回头,我夜逍遥一生佑你师徒却终是愧对了天下,无妨!无妨!反正我也不是什么侠义正道,一切了了了!一切罢罢罢!如此,最好!”

说话间,雨势突然渐小,明亮辉煌的金云不知何故骤然变得暗淡下来,再过半晌,但见八道金光轰然坠落,夜逍遥一看不由得眉头微蹙,轻摸下颚,幽幽的道:“怎么他们也来了?”说着,心底掺杂的忧喜又遽然增加了许多。只是自己一手抛在空中的乌云却早已肆无忌惮的铺陈开来,纵使有意挽回却也为时已晚,好在,他亦正亦邪,好坏落在心底都无多大差别。

踏鼓直立的弃儿没有接到郁苍狸撤退的指令,不敢妄自离开,是以他一直坚守其间,眼见漫天金云,灿烂耀眼,药雨普降,涤荡天地,直把他淋了个透湿,成了小落汤鸡。

只是,那药雨温润轻柔,替他驱走了全身的晨寒,更洗涤了体内的所有沉屙痼疾,令他精神大增,体力充沛。

正当弃儿雀跃欢呼,感慨神奇之时陡见金光疾坠,药雨停歇,不由心中暗自一凛,也不管郁苍狸有无指令,急慌慌的奔了过去,将那幻作金光的八大和尚一一托送到了司护府中,然后眼见着诗燕栖安排手下将那重又幻回人形的大和尚扶进客房,早有府中帮衬的郎中把脉看过,原是伤重不小。

弃儿救下八大和尚,驭使羯鼓刚要离去就见诗燕栖带着百十号铁卫围了上来,赞誉感谢之言说了不少,直喜得弃儿咯咯连笑,腰杆挺得直直的,甚是得意。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