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语婆婆被这侏儒说的心神慌乱,一头雾水,眼见他拔地而起,似箭飞空,虽说手段稍显非凡可还只道他是个颠颠倒倒的疯子,语无伦次,满嘴胡言。恨只恨,自己也是运气不佳,多年夙愿得偿的兴致就这样被搅扰了,真是晦气。
幻境内,怪心依旧不断外吐黑烟,哀鸣不歇。终于,黑烟吐尽,炫彩霓光相继喷射,不一时把那盈满屋舍的黑烟冲撞的七零八落。
隐隐间,整座屋舍都快要被撑爆。
天音语婆婆眼望此景,心绪再慌,几许激冲撞跳萦怀,她慌忙按下心绪,调匀气息,猝然出手,再不迟疑。
十数把晶莹剔透的晶刀从天音语婆婆的指尖激射而出,纷纷嵌落在幻境的四周悄然隐没。须臾,幻境轰然崩裂,覆地翻天,气势蔚为壮观。
此际,醉卧瑰墨山顶崖石之上的凶汉正自惬意,突闻震动,大惊失色,乱喊一声,滚下崖石,落在地上,脸色煞白,痛苦十分。
翻滚半晌,恶汉咬牙切齿,心有不甘的快速爬起,跌跌撞撞的奔在山巅边缘,迎着呼啸的山风,冲着远天迷蒙的一缕霞光怆然远眺,惴惴不安。
猝然惊现的地裂天崩吓坏了十三和问天生,他们相互呼喊,凑在一起,分别背起岳霖夫妇,没头没脑的逃出院落,一路疾奔,险象环生。
淡蓝之气徐徐涌来,给这房倒屋塌、地覆天翻的末世景象平添了一缕梦幻。
天音语婆婆毁了幻境,眼见十三等人仓惶逃生不禁心生愧意,慌忙踏起一朵青云,倏然飞至眼前,温声道:“孩子,莫慌,此处一切俱是幻象,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说音落处,双臂空中一舞,所有动荡、烟尘立时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
十三渐渐稳了心绪,与问天生双双扶着岳霖夫妇慢慢的落在大地之上。
天音语婆婆看了看岳霖夫妇,刚欲开眼突又若有所悟,慌忙挥去足下青云,双臂空中环抱继而又慢慢挥出,瞬间聚集怪心吐纳出来的一切精气,然后暗念法诀将其井然有序的排列至眼前。
十三看的瞠目结舌,但见那虚空浮掠的团团精气,明灭起落,荧荧惑惑,煞是神奇。
天音语婆婆望着精气,沉思半晌,突然一声清啸,朗声道:“恶贼无良,将尔等囚禁于此已有些年月,也不知肉体如今是否安在,说来劫数如此,罪责在我,尔等亦有差错。今下,劫数当尽,我这便助尔等脱离此困,赶紧各自求生去吧!”
话音落地,精气跳脱、飞舞,似是十分欢畅,偶是一阵清风猝然吹至,众精气登时化作一团精光,随之飞散,继而无踪,余者不过十余。
天音语婆婆望着眼前迟迟不去的精气微微蹙眉,暗念咒语,用手空中一拂,剩余精气立时化成一道道飘渺、掠动的人形,悬浮空中,煞是诡异。
十三和问天生望着人形,满面讶异,瞠目结舌。
突的,问天生一声惊叫,用手指着其中两个明灭浮掠的人形大声道:“十三大侠,您快看,那可是我的哥哥、嫂嫂?”
十三不知所谓,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然,那两道人影不正是二人身旁浑浑噩噩、呆傻木然的岳霖夫妇吗。
十三满怀激动,刚要开口问询天音语婆婆此事何故却陡然望见另一道身影。
“喻姑娘?”
十三脱口而出,语声惊惶。
人形中,喻秋檬随着其他人行上上下下的浮动着,明灭不定,难以捕捉。
天音语婆婆看了看十三,心中已然明了其中缘由,是以轻叹一声,遽然想起了那个名叫魔格野的漂亮女子,此时的她也不知痛苦如何,可有恨上这个故人之子。
天音语婆婆毕竟不是秦玉竹,对于十三二人的情事蹉跎也仅是一霎拂心,直待问天生确认那两道人形是岳霖夫妇二人无误,紧忙暗念法诀,挥手将他们轻轻扫入岳霖夫妇二人的身体。
半晌,二人相继睁眼,浑身寒颤,目光渐活,四下环顾。
问天生一见紧忙上前抱拳施礼,慌声问候。那河府老爷岳霖灼目光迟缓,紧紧逼视问天生,突的,一声呐喊,泪水夺眶,颤颤巍巍的抓紧问天生,凄声道:“天弟?!天弟,可真是你?”
同时,身旁的岳林夫人亦也醒转,怆然流泪,戚戚然的道:“天弟,再次见你,可真是太好!太好了!”
问天生一见紧忙倒头下拜,欲施大礼,夫妇二人紧忙双双来搀,继而伤心抹泪,毕竟生死一回,万般酸楚。
天音语婆婆一见夫妇二人已平安脱险,暂无大碍,心中稍觉放心,但嘴上却紧声催促道:“好了,话有来日,什么事还等回归家宅后再慢慢倾诉不迟。”
说着,她又冲问天生道:“幻境刚破,灾祸未除,凶险仍在,你快些护好令兄嫂夫妇,我这便施法送你们离开此地,免得夜长梦多。”
问天生一听紧忙擦去泪水,千恩万谢,随即拉紧岳夫妇二人,冲着天音语婆婆重重的点点头,以示完备。
天音语婆婆微微颔首,双目微闭,暗暗掐诀,一声怒喝,就见天地骤然变色,风云乱卷,飓风呼啸,大有地覆天翻之势。
问天生一手牵着岳霖灼,一手拉紧岳林夫人,傲然立于飓风怒转之中,岿然不动,只觉疏忽一霎,竟然到了河府门前。
送走三人,天音语婆婆挥手收了飓风,天地瞬间又变清朗,可她左右思忖,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于是将头一转,冲着十三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孩子,你是聪明人,本该知道世事人心,乱则生恨,恨则无常。”
天音语恶婆婆说完,目光远眺,略作沉吟,又道:“野儿那孩子我见过,纯真善良,对你一往情深,多好!可你不守真纯,始乱于妄,大错于念,故此伤了那孩子的真心,如此不去悔改、补救,婆婆怕你缘绝于是,自此再无幸福可言。”
天音语婆婆说着,眼眶盈泪,看了看十三,又道:“非是婆婆嘴毒,无端诅咒与你,只是那不善结果已然不远,婆婆我唯有心疼,痛无绝处矣!”
十三一听这话顿时满头雾水,可那悲戚之感已然萦怀难去,他见天音语婆婆说的郑重亦不敢怀疑,是以沉声道:“婆婆教诲的极是,十三已然知错,只等此间事了,便立即去寻野儿,无论如何都要求得她的谅解,实在不行,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要与她——”
天音语婆婆不待十三说完,紧忙制止道:“罢了!罢了!你这赌誓发愿的本事可是与你那固执的老父大有不同。许多话无需赘言,只看言行,但只愿你能迷途知返,莫负了一颗难得的真心!”
十三点头,心绪复杂,头脑里木木的竟不知该如何去处。
天音语婆婆又自长叹,目光一转,落在喻秋檬的精气之上,半晌沉吟,幽幽的道:“说也奇怪,婆婆我阅事无数,却看不透这姓喻的丫头,该说她命运多舛好呢,还是该说她道行精深,不可小觑。”
十三一听天音语婆婆说及喻秋檬,登时心头一慌,全然忘了先前说及魔格野的那些话,他紧紧盯看着喻秋檬的精气,幽幽的道:“婆婆此话何意?”
天音语婆婆无奈摇头,道:“算了,既然缘定分于此,天机不可泄,多说亦无益。”
十三心头骤紧,扭头望向天音语婆婆,满面失望,欲言又止。
天音语婆婆一见,唯有一声叹息,道:“罢了,既然你深情如此,婆婆就助你帮她一帮。”
话音未落,天音语婆婆挥引剩余精气和十三一同出了幻境,到了那破败的院落之中,几步走到照壁之前,就见上面字迹依旧如故,就连那遮蔽前面、被十三砍去的枯枝灌木亦都原本无缺,就似从未被砍落过一般。
天音语婆婆站在照壁前上下打量片刻,自言自语道:“心中积恶败露,善果难结,你就掩藏再深亦也不能遮住那破败、腐朽的心苗。”
十三站在天音语身旁听得一头雾水,刚要开口问询,就听天音语婆婆温声道:“心中很是好奇么?”
十三听着一呆,还以为天音语婆婆在问询别人,可左右一看,除了自己再无他人,是以连连点头。
天音语婆婆盯着照壁,喟然长叹,道:“也罢,许多话不与你说透,压在心头,终究是个累赘。”
十三继续点头,满脸期待。
天音语婆婆沉吟片刻,道:“话说当年,我天下游历,误走大修山,在那山中偶遇两个小贼,他们分别是屠谷山林和留白方显。”
十三闻言一怔,暗忖:竟然这么巧,婆婆也认得他们二人?就是不知那屠谷山林现今身在哪儿,生的如何?可似留白方显那般可悲?
天音语婆婆继续道:“那时我心思单纯,不识人心险恶,更况两个小贼年纪不大,满嘴蜜语甜言,把我说的心花怒放,昏昏然忘了戒备。”
十三一听这话立时确认,能说那满嘴蜜语甜言惑人的一定是留白方显不差了。
天音语婆婆语声懊恼,继续道:“那时我也是年轻气盛,有意炫弄,详述了许多制造幻境的法门。那小女贼见我手段高明,更显亲近,苦苦求我教授一二。
我只念着他们对我的几许好处,想来这幻境之术耍来有趣,亦没多想其他,便就糊里糊涂的与之倾囊相授。
更有甚的,他们将我故意挽留,把那不甚明了之处学了个烂熟于胸,青出于蓝。
当时,我见二人造诣如此,心中还多有喜欢,念着自己一手本事终是有了传人。
却怎料,我做梦都未想到,两个小贼学会了我授的法门,竟偷偷研习转换,直把这幻境之术变成了邪祟恶毒的囿人囚笼,用来作为他们追逐私利的傍身工具。”
天音语婆婆说完,连声哀叹,又道:“孩子,你看这些被困幻境,无法逃身的可怜精气,就是那屠谷小贼命人捉来滋养身体的无辜魂魄。”
十三听到此处骤然一呆,失声道:“窃魂师?”
天音语婆婆一怔,道:“你说什么?”
十三连连摆手,道:“没什么,就是听到此处,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死去的故人。”
天音语婆婆也未多想,继续道:“两个小贼有了本事,开始仗势行凶,为所欲为,没少祸乱作恶,直到那年,不会大师等人联手围困,费劲气力将之降服,那女贼被禁锢存己洞,男贼被天苍道长带走,不知所踪。
当时,听到这个结果,我还颇高兴了好一阵子。
原本二人都有了禁锢,幻境一术便也随之搁下,从此再无祸乱之忧。
可不想,近百年来,江湖风言又起,说那幻境之恶再现起,受害之人不在少数。可怜,我人老昏聩,察查不清。
无奈之下,再入江湖,想尽一切办法,务必以正这祸世之错,否则死亦无法瞑目。”
天音语婆婆说完再叹一声,泪目荧惑,似有万千苦楚,无从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