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萧萧一听满面感激的望了他一眼,道:“多谢公子,我带姐姐先谢谢您了!”说着,伸手挽住锋独语的手臂,道:“走吧,我与您一同前去,我知道姐姐喜欢的地方在哪儿。”
话音落处,二人相互帮衬,慢慢的向着秋茗庄深处的那座小山走去,想来,那里临高远眺,一定能将这世间的所有美好尽收眼底,不然,那里的风何会如此迅疾,不多时便吹寒了秋萧萧的内心。
岳霖独意怅然若失,紧追几步,原想上前阻止抑或帮衬,可那难以开口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又都阻了回去,唯有眼睁睁的望着那背影蹒跚远去,悲伤良久,无奈叹息。
扶幽观的道士终于相继赶来,他们分别是观主銮青禾坐下的两大弟子明月通与季思明。
二人同率门弟子三十多人,匆匆落入这已成焦土一片的秋茗庄里尽皆瞠目骇然。
原本,扶幽观距离秋茗庄没有多远的距离,只是那一路来处刀光赤焰烤尽山河大地,破败之中,生灵罹难,无以计数,其间更有十三那乱舞的铁剑不知生出了多少裂隙,真如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之上洒落无数的碎盐,遍地疮痍,惨不忍睹。
扶幽道士心神郁郁,四下查看。
扶幽弟子首座明月通生的干枯精瘦,一副干练利落的样子。早些年,他随师访道巡游,曾有幸到过堰雪城风凉寺,与不会大师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二人在这烟火废墟之中相逢再见自有别番滋味。
明月通携众弟子与大师见过礼数,几句寒暄,简单述过经过便有扶幽二师兄季思明引着弟子以及河府武士一道再次详查。
可怜,一场浩劫,整个秋茗庄损伤殆尽,所有人等尽数殒命,总有活命逃离者想必也都纷纷死于路上,再无生还。
巡查之后,明月通尊师命在废墟空旷处携众弟子一同做法,引来电闪雷鸣,继而瓢泼大雨倾天而下,紧跟着又有海风劲吹,不多时便灭掉了那烈焰赤火,天地间狼烟滚滚,焦臭刺鼻,晦涩之气弥久不散。
浓烟散尽,烟火全息,海风徐进,天宇澄明,只是此时的青都北郡再也不见了先前的非凡景致,替而换之的却尽是满眼的焦黑破败,死气沉沉,全无半点生机。
趁着众人忙碌善后,十三孤身离开秋茗庄,信步到了山岗高处,那里既可以看到河府又能瞅见秋茗庄。
北郡豪门,一别两边,原本伯仲,竞相辉煌。只可惜,如今两处废墟尽显破败,苍凉晦涩,挥之难去。
十三了望半晌,唉声叹气。
此一遭前来,福祸相依,生死相随,所有一切成败难断,自己忙碌至此又为何落得如此进退两难?更不说,那恋人误生嫌隙,伤心别去,终其一问,究竟有何所值?
愁郁之际,猎鹰啾鸣,声声远去,风信传来,似在呼唤主人抛却烦恼,远离这恼人的是是非非。
十三再望两边,心中虽有牵念不少,可毕竟早已心清目明,情之伤处未免再次忆及旧人,愧疚之情溢满胸怀,巴不得立时奔在伊人面前,求得原宥。
是以心意坚定,纵身腾空,跨风蹬云,疾疾赶往堰雪城而去,可没去多远心中踌躇又起——野儿心伤,约略不会即刻返城,想这青都山河风色别样,怡人怡情,或是疗伤的好去处,自己可别回到堰雪城见不到人又耽搁了时间。
十三想罢,疾转方向,紧紧沿着路径向南方匆匆而下。
满眼焦黑的景致说来除了悲凉,哪还有半点怡人,十三心绪郁郁,行了半晌,倏然落地,慢步那破败之中,更觉心中窒闷,抑郁难当。
此时,苍穹里雷声隆隆,浓云渐满,不一时竟落下了迷蒙碎雨。
十三长立雨中突觉心下一净,耳畔又来猎鹰嘶鸣,不由暗中忖道:左右寻人不见,莫不如且听鹰儿指引,前去看看,说不准,它眼光敏锐,有所查之也未可知。
思忖一落,十三纵步疾行,闪电一般的飞行在那破败的草木山河之间,倏忽无踪。
雨势渐大,可那猎鹰的嘶鸣已恍在天际,迟迟见不到它。
好在,十三一路寻它只不过是个让自己有个去处的由头而已,倒也不怎么在意。
疾行良久,渐有倦意,十三慢步到了一座小镇前。
小镇虽也破败不少但总都不如秋茗庄和河府那般严重,是以镇子还是个镇子,就是太过有些静寂。
十三在镇外驻足半晌,冒雨而入。
镇中的街道并不狭窄,雨水落在那铺路的青石之上滴答声响,恍如雨歌轻唱,倏然入怀,隐约之下竟有一种别样静谧的怡人。
十三无意赏玩这雨落之间的静美,他脚踏积水,快步而行,正自向前突见前方风摆望子,现出一家面馆。
阵阵酱香随风入鼻,碎雨虽凉却突然让人感到和暖,正好此时腹中隆隆,大快朵颐一番。十三迈步进了面馆,捡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目光环视,就见面馆之中冷冷清清,只有另
一边坐了两桌,四个食客。
十三收拢回目光,招手唤来伙计,点了一碟酱牛肉,一碗阳春面,再加一壶老酒。
等待热面上桌之时十三无聊闲看,将目光随意的投到了窗外的霏霏烟雨之中,一颗心荡悠悠的充满了惆怅,心中惦念着的人也不知此时去了哪里?时雨寒凉,她可寻到蔽身之处?
再见那街头飞雨乱溅,水花如梦,躁乱的还不知自己一时混账,描污了感情。
可是——
十三轻声哀叹,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亦枉然,盼只盼早些见到野儿,与她赔礼认错,便是做牛做马、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只不过,她伤心如此,还肯再原谅自己吗?
十三郁郁伤怀,刚自收回目光却无意瞥见烟雨深处突然走来一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仔细一看竟赫然是那夺命三判之一的人中判问天生。
一霎那,十三怒火中烧,拍案而起,钢牙紧咬,暗自忖道:好啊,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先时在那清河山下,我一时心仁,饶你狗命不死,可你不思悔改,竟还敢在这世间游走,难道把我说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吗?哼!想来也是你这条狗命时限已到,终该了断了。
十三想罢刚想动身出去却又心念一动停了下来,他慢慢重又坐下,一双虎目,冷煞森寒,紧紧盯着冒雨而来的问天生,但见他发髻凌乱,浑身污渍,狼狈之貌令人咋舌,全然不见了平日的倜傥风流。
他怎么变成了这副尊容?
十三满心疑惑,静观其变。
问天生走得累了,站在雨中绝望昂首,密集的碎雨落在他的发髻、脸颊瞬间汇成豆大的水珠,相继滚落,那一副落魄悲凉又怎能叫人相信,这人竟是杀人无数,令人闻风丧胆的夺命谷三判官之一的嗜血恶魔。
这时,伙计端着酒肉前来,随后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也摆上了桌。
十三眼见问天生狼狈如此,料他也跑不出自己的掌心,左右不急,慢慢斟上烈酒,独自饮酌一口,目光不错,直直的盯着,倒要好好看看这恶贼还搞什么名堂。
问天生站在雨中呆立半晌,猝然摇头,神情晦暗,长叹一声,慢步再行,可没走两步就听身后烟雨之中突又传来一声叱骂,紧跟着,又疾疾奔来一人。
那人甫一现身,骇得十三惊呼一声,差些把那刚刚夹起的一箸热面洒落身上。
十三紧忙放下筷箸,目光炯炯,双手扒向窗棂,失声道:“楚兄?”
不错,来人正是死而复生的一剑无楚侗。
楚侗两个箭步蹿到问天生的面前,伸手阻住去路,上上下下的看了数眼,突然纵声狂笑,然后吊儿郎当的甩甩双手,浑身颤巍巍的讥笑道:“诶吆吆,快看看呐,这不是天下闻名、如雷贯耳的夺命判官人中判吗?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混成这副田地了?啧啧啧,你看看,若非我这人见识广博,慧眼识人,换做旁人一定以为你是个讨饭的花子呢,哈哈哈!”
十三听完这话突然一蹙眉,心中暗忖:真是蹊跷,楚兄分明已死,又怎会死而复生?更何况,一向稳重寡言的他怎么突然变得多言快语,尖酸刻薄了?
问天生脸色阴沉,摇晃着站直了身子,他死死的盯着楚侗,半晌无言。
楚侗微微蹙眉,他被问天生看得有些发慌,继而怒火心起,冷哼一声,向前探了探身子,道:“看什么看?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服气吗?”说着,伸手怒推问天生,又道:“你不是挺能跑吗?怎么不跑了?来啊,继续跑啊?”
问天生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神色气怒已极,却又不见他出手回应。
楚侗冷笑,突然一脚踹在问天生的前心,一声闷响,问天生仰面跌倒,溅起大片水花。
问天生无助的挣扎在雨水之中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楚侗笑罢,一脚踏在问天生的前心,将他彻底的踩在雨水之中,然后撤脚,矮身,蹲在他的面前,用手狠狠的拍打着闻天生的脸颊,阴阳怪气的道:“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诶吆,好吓人的魔头,你们哥仨儿可把这世间祸害的不浅,我信了你的鬼,来,起来,你不是很凶残吗?来,杀了我?对了,你的眼神里满是杀气,一路瞪我、恨我,你是不是特别想将我杀死?好哇,楚大爷给你这机会。”
楚侗说着突然将头抵到问天生眼前,道:“来,老子的脑袋都给你了,快来杀我啊?”
问天生的双手在雨水里攥成了拳头,咯咯直响,饶是如此却仍不见他有何举动,那一霎竟把十三急的有些热血沸腾,隐有一股冲动想要出去阻止楚侗,把事情的原委问个清楚。
楚侗逼迫半晌不见问天生回应,心中狂傲又盛不少,他慢慢将头离开,徐徐站起,左右环顾两眼,突然抬腿一脚踢在问天生的软肋之上。
问天生闷哼一声,倒着划出一丈开外,蜷缩半晌,挣扎着爬起。
楚侗满脸冷傲的盯着问天生,嘿嘿狞笑。
问天生强忍疼痛,挣扎着站起。
楚侗余怒不解,一步三摇的走向问天生,脚下积水被他踩的哗哗声响,却万难阻止他那愤怒不歇的喧嚣心声。
“可恶恶贼,你先前欺我实在太甚,如今落在我手,也休怪我对你不善,百般刁难,若恨也只能恨你自己作恶多端,天理难容。”
楚侗说完又自冷笑,只是那笑声里竟多了几分凄凉,这在十三听来却也有了几分感同身受,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