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闻那药酒,紧忙向旁闪避,急声道:“不好!不好!好大酒味,好心伯伯,我不喝了!我要找娘亲!”说着,挣扎着便要逃离,却不料凌少懿将他一把夹在腋下,慢慢起身,冲着周围几个跃跃欲试的汉子冷笑两声,道:“此事与尔等无干,我看哪个敢蹚这趟浑水?!”
几人一见凌少懿盛气凌人的样子顿时心生了怯意,同时更有那彪形大汉怒目汹汹,虎视眈眈,是以使了使劲,重又相继坐回座位。
凌少懿面露冷笑,将孩子交到一个大汉的手中,沉声道:“给他灌酒,全部灌下!”
那大汉听完粗声应喝,夹紧男孩,便在他拼力挣扎、失声痛哭以及他母亲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里,一个伙计接过了酒樽,面目凶狠的到了眼前,用力扳开嘴巴便要强行灌酒。
凌少懿面沉似水,目光冷锐,紧紧的环视着四下人等,极力寻找着他想见到的那个人。
十三心不在焉,对于眼前的哄闹多有介怀,他更无心理会快嘴驴口中所说的大好事,是以面色冷寒,慢慢回到桌前,那一桌等候他的落座的众人一见他归来,立时热络起来,争相敬酒布菜,极尽热情。
快嘴驴不得十三回复,心事重重,寸步不离的随他到了桌前,紧侍身后,眼见蛇吐琼浆、老鬼醉死,眼中精光怒射,骇然不轻,原本他想提醒十三看上两眼,瞧瞧热闹,可不料那一众敬酒之人吆吆喝喝,接连不歇,十三疲于应付,哪还有他说话的份儿。
快嘴驴怅然张望,眼见老鬼被伙计们架着进了医馆,心中好笑,原来这个整日浪荡街头,自称天下第一酒神的老鬼竟也如此不堪酒力。虽然,耳畔议论声嚣,说的都是那酒水古怪,秘藏蹊跷,可他仍愿相信凌少懿其人不差,毕竟医者仁心,大爱天下。而那老鬼酒醉,说不定是他刚才上桌便就牛饮豪喝,弄得自己醉熏陶然,入醉七分了。
快嘴驴无奈摇头,默然苦笑,偷偷只道他人心思狡狯,晦暗阴毒,空把世间美好人事都记作了诡诈心机。
可不过转眼,快嘴驴以为的美好人事便陡转疾下,凌少懿以及手下恃强凌弱,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孩童,恼得他大喝一声,伸手指着医馆人等,还未出口叫骂,就听那举着酒樽的伙计一声惨叫,撒手丢了酒樽,紧紧握攥手腕,痛苦不已。
俄而,那抱着男孩的大汉亦也痛声悲呼,撒手丢了男孩,连甩双手,原地打转,同样五官挪移,痛苦满面。
男孩痛哭落地,惊惶不已。
其时,早有一旁的好心人忙手忙脚的将他拉起,忙不迭的护在身后,面色不善的望着大汉与伙计,义愤填膺。
男孩母亲终于冲破大汉的阻挠,喊叫着扑到男孩近前,一把揽入怀中,失声痛哭。
眼前惊变骇了凌少懿一跳,继而脸色一转竟现诡秘一笑。
他目光如炬,四下寻看,满怀期待的以为那避而不见的人终于肯现身了,可看了半晌,除了这街上满脸戒备的男女老少,哪还有那人的半点踪影。
凌少懿气急败坏,目光慢慢落在十三身上,见他青袍白发,满面愁郁,虽然频频举杯,与众人开怀畅饮,可那举止之间却总都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心不在焉。
凌少懿紧紧盯着十三,目色如刀,直到十三落了杯盏,夹起一粒油炸花生,冲他比了比,他才黯然失笑,倏然忖道:此人来路不明,初入达幕城便替民请命,力战凶顽,虽然凭借一己之力铲除了城中的大患,虽然此举令人折服,可看他这举止倨傲,意冷心高的样子可与那人的差的远了。
当然,说起本事,他更是一百个不及。
凌少懿想着,侧头看了看伙计与那大汉,又忖:不消说,这一手隔空伤人、山水不露的本事,世间除了他还能有谁?
凌少懿想着瞪了一眼伙计与大汉,又侧头看了看十三,见他与快嘴驴悄悄耳语,不禁微微蹙眉,隐隐间,心底竟有了一丝不详。
快嘴驴听完十三吩咐,快速穿过酒席人群,到了凌少懿面前,微微点首,面露几许鄙弃却又郑重其事的道:“今日盛宴,大官人献酒庆贺,怎能少了咱们恩人的那一杯?”
凌少懿闻言一怔,继而双手一拍,道:“不错!不错!真是罪过,一时欢喜竟然疏忽了此事。”说着,紧忙吩咐伙计,拿着酒樽,重又在那大蛇口中取了药酒,随着快嘴驴亲自奉到十三面前。
十三明知凌少懿的药酒里暗藏玄机可他偏要斗胆一试,或许他心中郁郁难解,真想借此一醉方休,又或者他见眼前事情尴尬难处,有意替凌少懿和众人排解排解。
众人本都各执筷箸,重新入席,可一见十三无所顾忌,斗胆邀酒,一时心中好奇,又都相继的停了下来,举目远观,喜忧参半。
十三起身,欣然接过凌少懿手中的酒樽,简单几句寒暄,将那药酒放在鼻翼之下轻轻嗅了嗅,果真药味香浓,酒香四溢,于是将那酒樽高高举起,冲着一众百姓高声道:“今日幸会,过境达幕城,虽巧遇出手,可都不值一提。至于诸位厚谊真情,在下铭记肺腑,不敢或忘,所以,借助这一樽厚颜讨取的美酒祝愿达幕城里永远安泰祥和,富庶繁华。”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起身呼应,快嘴驴与那客栈的老板娘更是随之卖力吆喝,纷纷举杯,便在凌少懿和几个手下伙计的注目之下,十三竟毫不犹豫的将那樽里的药酒一饮而下。
众人骇然,尽都举杯静默,屏气凝神的凝视着十三,生怕他也像老鬼那般醉倒晕厥。
十三擎着酒樽,闭目不言,半晌才幽幽睁眼,冲着众人大喝一声,道:“好酒!好酒!”
人群一阵惊呼,继而大气长出,谢天谢地,十三总算没有醉倒晕厥,看来那老鬼真是不胜酒力,空白哄了大伙。
凌少懿眼见十三豪饮无碍,心中先是一冷,继而又听他赞叹好酒,去了众人心中的戒备,不由笑颜一展,竟对他生起了几许好意,不过转瞬一过,心中又起不安,忖道:奇怪,这药酒为何对他不起半点作用?
十三以身试酒去了众人的戒备,先前那些争抢索酒的人又都抢了上来,守在大蟒一边的伙计和大汉一见顿时面露难色,纷纷张望凌少懿。
凌少懿与十三等人简单再叙两句,转身离开,到了木笼面前,朗声道:“诸位,今日盛举,百年难遇,为了热闹,我医馆不光奉上药酒梓归,还弄来一个罕见的小杂耍给大家助兴,只是······只是······”
那几个等着索酒的汉子一听这话紧忙追问道:“只是什么,大官人有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凌少懿一听微微一笑,道:“诸位莫慌,若要这杂耍好看,还需诸位每人献上几滴鲜血予以滋养,自然······”
话一至此,又有人跳了起来怒声道:“你们医馆也真是事多,什么杂耍还要人血滋养,难不成又是扯个由头,哄我百姓不知,赚取便宜?”
凌少懿一听这话登时不悦,面沉似水的盯着那人看了半晌,道:“你这家伙,不查事理,胡说八道,怎么我堂堂闻达医馆在尔等的心中竟是如此不堪?要像你这般说,我医馆门上随时都悬着杀人刀、斩人剑,你们若是得了病灾,何故还要来我门上问医?”
那人被问的一时语塞,面红耳赤,其时已有身边同伴将他拉坐了下去。
几个索酒之人听完这话,紧忙争抢着道:“大官人,既然您说这杂耍世间罕见,那一定是不容错过了,来来来,我等愿意鲜血,多少都行。”
凌少懿一听这话顿时面露欣喜,紧忙招呼伙计引着几人到了一边取血,其中更有两个男人的内子慌忙前来阻止,可都被那男人生生推开,意欲坚决,毋庸置疑。
凌少懿趁着众人取血,望着众人又道:“几位大哥代替诸位献血,诚意可嘉,本大官人也不能冷了他们的心,来,每人送上一剂本医馆新近研制的固神丹,以作答谢。”
那献了血的汉子一见还有礼品答谢,尽都欢欣鼓舞,喜不自胜,拿了固神丹又都排队取了药酒,然后一路嘻笑着回到座位,忙着去品药酒。
众人中,本有多数犹豫踌躇者,此时见有好处可拿便都纷纷离席,争抢而来,喧喧闹闹,都吵着鲜血,只是凌少懿微微一笑,俱已人数已够,断然拒绝。
喧闹过后,凌少懿端着取好的人血到了另一个木笼前,回身冲着众人又道:“诸位可看好了,杂耍来了。”说完,目光一扫四周,心中暗忖:老贼,我现下便再出一法,看你还如何藏得住身。
锦布撤去,众人惊见木笼之中囚着的却是一个龙头人身的怪物。
凌少懿盯着怪物,稍一沉吟,挥手将那人血尽数泼洒上去。少时,就听怪物一声惨叫,猝然醒转,手把木笼,目眦欲裂的盯向外间,骇得大人小孩一阵惊呼,惊惶不已。
凌少懿一见哈哈大笑,吩咐大汉将那怪物用绳索系紧,牵出木笼,拉到了一边的空场地上,然后随手弹出几枚银针,倏然刺入怪物身体,朗声道:“泼乖,休要逞凶,今日我达幕城恶患铲除,人心大快,眼前盛况空前绝后,趁此机会你与城中百姓好好舞上一舞,耍上一耍,逗我乡邻一笑,亦也算你造化一桩,死前的功德。”
说话间,早有几个伙计搬来鼓乐,一路小跑的出了医馆,来到木笼旁边,摆置停当,有人吆喝一声,立时咚咚锵锵的敲打起来。
须臾,怪物搔首弄姿,随着鼓乐翩翩而舞,既有女子之妩媚又有男人之阳刚,看起来十分古怪又滑稽可笑。
十三饮了药酒但觉一切照旧并无异样,心中多少有些失落,此时又有敬酒者热鼓唇舌,连番捧喝,无奈之下,他又高举琼浆,连连豪饮,隐约间,心中悲凉又起,跌宕迂回,总觉与这热闹喧哗格格不入,不经意的,目光又次瞄向医馆,心念幽幽,终究不安。
蓦地。
热舞不歇的怪物骤然回首,目光邪魅,表情诡异。
十三一见那容貌竟然一声惊呼,拍桌而起。
原来,刚才恍惚,只顾着饮酒酌伤,此时细看,竟见这怪物颇感眼熟,略一回想,恍然醒悟,此怪不正是那日在烟雨小镇里被那幻境突然吸走的龙颜余孽青都四魔之一的大魔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同桌陪酒者本来都一脸新奇的看着龙首怪,可十三突然站起却把大伙吓了一跳,是以神色茫然,纷纷侧目,直待快嘴驴小声追问才又纷纷附和,甚觉好奇。
十三瞥了一眼快嘴驴,闭口不言,重又慢慢坐下,自此一双虎目紧紧盯着龙首怪,再难移开半分,心中想的却也是满腹不解的谜团,只待寻机,一一破解。
龙首怪舞了良久,终于渐渐停了下来,众人惧意尽除,新奇也歇,时有几个淘气的孩童脱离父母拦护,蹦蹦跳跳的跑到他的面前,学作他的样子,搔首弄姿,嘻嘻哈哈,甚是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