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落座,须臾便有一行彩衣乐师鱼贯而入,侍在一旁,宫商轻走,缓缓奏乐吟歌,那歌声曲回婉转,缥缈缠绵,竟有着说不尽的恬静怡人。
随着音乐声起,门外莺声燕语的奔来数个妖艳女子,他们两两一对分侍十三等人两侧,分别负责斟酒布菜,极尽温柔魅惑。
眼前阵势,且先不说众人,就是那城主云翳屠烛见了都是一脸茫然,这时那门前恭迎众人的嗲声女子聘聘婷婷的到了云翳屠烛身旁,蜂腰一折。双手奉上一坛老酒,道:“城主老爷,夫人听闻您有贵客远来,特意吩咐奴婢送来一坛‘慰君醉’叫你好好招待贵客,可千万别失了我云木城的礼数。”
云翳屠烛听完慌忙跳下座椅,盯着那一坛美酒,语声支吾的道:“你说什么?夫人她·····她竟拿出了‘慰君醉’这······这······却又为何?”
嗲声女子咯咯一笑,将那酒坛往云翳屠烛的怀里一塞,嗲声道:“诶呀,城主老爷您就别问了,这‘慰君醉’平日里被夫人保管甚严,别说咱们一嗅芬芳就是见上一眼都势比登天。如今,夫人既肯赐赠,您就尽管开怀畅饮便是了,何须还管那许多呢?”
云翳屠烛抱着酒坛,将信将疑的望了望女子,一脸踌躇,那女子又是妩媚一笑,嗲嗲的道:“城主老爷,您还犹豫什么,难道您不会以为这酒是奴婢我背着夫人偷偷拿来给您的吧?”
云翳屠烛一听连连摇头,重新跳回座位,道:“胡说八道,你若有那胆量,恐怕早就死于非命,成为我的鱼食了。”
女子掩嘴失笑,道:“这便是了!”说着,她又扫了一眼十三等人,道:“各位贵客,风尘远来,云木城蓬荜生辉,今因我家夫人身体有恙,不能亲临作陪,特遣奴婢送来千年佳酿‘慰君醉’以表诚挚,还望诸位海涵,勿要见怪。”说着,也不等十三等人回礼,转眼又对云翳屠烛道;“城主老爷,夫人心意已达,奴婢这便告退了,但有驱使再命人知会奴婢就是。”
云翳屠烛冷冷的应了一声,女子莞尔,裣衽一礼,扭身退去,恰在女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光景,云翳屠烛突然冲她高喊一声,道:“站住!”
女子一呆,止步回身,望着云翳屠烛,道:“城主老爷还有吩咐?”
云翳屠烛脸色一红,嚅喏半晌,道:“夫人身子抱恙,你们几个便多费心了,还有······还有······”
女子咯咯一笑,道:“好了,好了,奴婢知道该怎么回复夫人了,您就好好陪着贵客们开怀畅饮吧,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便是。”
云翳屠烛木呆呆的盯着女子转身离去,怅然的道:“这个女人,自作聪明,她又怎知我心里想说的什么?”
此时,乐声渐隆,趋于激昂,云翳屠烛双手一拍,高声道;“贵客见笑,我云木城地偏贫瘠,不若外间广阔富饶,所谓款待对于诸位来说亦不过是便餐小酌而已,但拳拳之心,赤城肺腑。”
十三等人一听紧忙寒暄客气,唯有晓秋风怀抱女人嘿嘿一笑,道:“城主所言差矣,依我看来你这阖城上下除了我这怀中的秀色女人之外,哪样都不抵外间,城主若是听劝,赶紧把这云木山谷中的机关隘口都通通去了,开辟出一条平阔坦途,没事儿多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回来也好让这小城改头换面,焕然一新,到时款待客人亦也不至如此寒酸。”
此话一出,云翳屠烛脸色立时变得难看,就见晓秋风若无其事的撇嘴一笑,又道:“城主你还别不爱听这话,诚所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我这样说也是对你和云木城的一片拳拳心意,若非投缘,我才不会多此一嘴呢。”
十三一听,怒目而视,竟和锋离欢不约而同的一起叱道:“住嘴,你这憨货!”
马啸灵急忙冲云翳屠烛一拱手道:“城主息怒,我这风兄心直口快,幽默洒脱,向来行事随心随性,口无遮拦,不过他人心还算不坏——”
云翳屠烛听着把手一摆,冷笑道:“贵客多虑了,你这风兄说的一点不差,我云翳屠烛和云木山谷本就是小家小地,没见过世面,至于要不要把那谷中的机关隘口撤掉,可就由不得他那一张嘴说的算了,毕竟世间凶险各藏心腹,你我难辨两知,更况我云翳屠烛还是个未见过世面的乡野粗人,心思不如你们大世面的朋友灵光,因此,自然要多留个心思,以做保全。”
马啸灵一听面红耳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听云翳屠烛说完,怅然大笑,此时早有那侍女给每人斟下了一杯慰君醉,十三隔空一闻竟觉那酒气扑鼻,芬芳馥郁,诚为上等窖藏的不二之选,是以捧杯在手,起身冲着云翳屠烛高高一举,朗声道:“城主厚谊我等铭记肺腑,眼前琐碎又算得了什么,尤其是这醉甲天下的慰君醉,只凭一口便足慰平生,我铁剑十三得尝此酿,死亦无憾。来,云翳城主,十三借花献佛,以此酒敬您、敬知音。”
云翳屠烛一听此话,立刻脸色突变,双手一拍桌面,端起酒杯,高声应道:“好!兄弟襟怀洒落、豪气干云,令人仰慕,我云翳屠烛不才,认你这个兄弟,来,干!”
二人说的热烈,同时将杯中酒一饮而下,熟料,这酒甫一入喉便顿觉一路热辣滚烫,直烧的二人面红耳赤,气息难畅。片刻,酒入温肠,馥郁深来,气息一出,却又是一股延绵不绝的酒香畅意开怀,说不尽的回味悠长。
二人放下酒杯,对视一望,突然纵声大笑,这笑豪迈爽朗,久难止歇,倏然汗颜了马啸灵,也羞愧了锋离欢,可唯独那晓秋风却一脸鄙弃,搂着女人嘿嘿怪笑,道:“所谓酒色财气,在我看来除了这美色之外,一切都是扯淡,你说那酒香馥郁,可它穿肠过肚,热辣似火,饮过之后只余自我陶然,世间俾睨,可那一切虚妄落在别人眼中,曲直好坏又平常有何区别,都不过是贻笑大方的滑稽罢了。”
晓秋风说完哈哈大笑,勉为其难的饮下了那女人强行灌下的‘慰君醉’但见他烈酒入喉,一把推开女人,手舞足蹈的闹了半晌才喘过那一口气,然后面色绯红的盯着云翳屠烛,支支吾吾的道:“喂,我说你给我们喝的这是酒还是毒药?”
云翳屠烛冷眼一瞥,也不回应,示意侍女重新斟满杯中酒,冲十三一抱拳道:“兄弟,我云翳屠烛久居山谷,见识短浅,不大懂你们外间的礼数规矩,只知烈酒当于豪杰饮,不做卑虫笑歌谈,你我一见如故,肝胆相照,咱们废话休讲,来,再饮一杯,如何?”
十三欣然应允,但酒杯举起的一霎,稍作沉吟,立时又道:“城主豪迈,十三怡然,若说这烈酒当于豪杰饮,恐怕在坐的豪杰还不止你我。”说着,酒杯冲着马啸灵和锋离欢一举,道:“马兄、离欢姑娘,我十三自幼生于大漠,性格孤僻,多时行事较于乖张,自从遇见二位才知什么是女中豪杰、人中君子,心中诚感佩服,是以借城主美酒,一同敬上,同路护佑,十三谢了!”
十三说完举杯一饮而下,云翳屠烛一见有些懊恼,但他心中着实喜欢十三,又见他心中坦荡磊落,是以举杯一笑,道:“既然大家都是兄弟,那我也便敞开了说了,这位姑娘,你性格硬朗,巾帼不让须眉,我心中当真佩服之至,先前若有得罪不当之处,还请姑娘见谅海涵,切莫与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锋离欢一听这话立时端起酒杯,道:“城主大德,小女子仰慕尊崇,千万可莫再说那得不得罪的话了。”
云翳屠烛哈哈大笑,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说着,又冲马啸灵道:“这位兄台面善豁达,一看便也是个铮铮铁骨的英雄好汉,一样废话不讲,你们既能风雨同来,想必也都各个热血赤城,我云翳屠烛的酒要敬便都敬这样的人,来,咱们举杯,一同干了,从今往后大家便都是兄弟姊妹了!”
马啸灵一听慌忙举杯,正要开口客套就见晓秋风一推怀中的女人,抓起杯子往前一递,道;“诶,城主老爷,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也与他们一路同来,凶险共担,没少遭遇坎坷,你若敬酒,怎么也得捎带我一个吧?”
云翳屠烛微微一笑,道:“阁下雅俊,非我粗鄙所能结交,这酒辛辣,亦非阁下所能欢饮。”
话音一落,云翳屠烛冲着十三三人一一举杯,痛饮而下。
十三一见再不犹豫,冲着马、锋一拱手,紧随饮下,锋离欢一见,瞪了一眼晓秋风毫不迟疑的一饮而下,最后只余马啸灵冲着晓秋风微微举杯,慢慢将酒饮下。
晓秋风一见众人幸甚,完全没有理会自己,心中愤愤难平,一把将那酒杯搁置在桌案之上,气鼓半晌,才又伸手拉过身旁的女人,搂搂抱抱的自是一番说笑,但那目光却总是时不时的向着云翳屠烛等人望来,满脸怨念。
烈酒下腹,热情骤起。
云翳屠烛没有料到,通过‘慰君醉’他竟重新看出了马啸灵的仗义淳厚,锋离欢的爽直豪迈,二人性格坦荡里竟一点不输十三,是以开怀大笑之余重又互通名姓,作了新的认识。
四人推杯换盏,说笑畅怀,不知不觉里已将夫人所奉的‘慰君醉’喝的见了底,云翳屠烛雅兴不减有名人搬来了自己秘密窖藏多年的好酒,故作神秘的分派到每人的酒杯之中,再次举杯又是酒酣耳热,开怀畅饮。
只是,一旁落落寡欢的晓秋风纵有美人作伴也没了最初的兴致,那杯中酒竟也干了满,满了干,不知不觉的竟也将那先前所说的种种闲碎之语抛之脑后,以酒浇愁,抱郁看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渐渐有了醉意。其中尤以晓秋风为甚,他醉眼惺忪的扫了一眼众人,挥手推开陪侍在旁的女人,踉踉跄跄站起,手中杯举了又举,突然语声悲凉的道:“你们······你们这些庸人,见我孑然,欺我······欺我良善,好好好,是我良善,任人可欺,任人可欺!”
说到‘任人可欺’处晓秋风突然失态咆哮,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摔,目眦欲裂的盯着众人,大口的喘着粗气。
众人皆惊,惶然不解的望着他,但见他沉吟半晌又自开怀大笑道:“不过那又如何?那又如何?”说着,他慢慢离开座椅,晃晃悠悠的走向云翳屠烛,右手刚一伸出便一个站立不稳,四仰八叉的倒在了桌子一旁,口中兀自含混不清的说着:“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便在晓秋风闭嘴,留下最后一句‘都得死’的刹那,堰雪城外乌云骤起,压顶蒸腾,漫天烟尘由远及近,跌宕飞扬,蔽日遮天,一场末世之战瞬间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