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来前,电闪雷鸣,大风呼啸。
心情大好的云璎强行挽留了本欲离去的十三,拉着他到了自己的住处,那是一座远离小镇,孤建山坡之上的怡人小院儿。
站在院落中,可以清楚、直观的望见那一片蓝盈盈的菜畦。
只是,风雨欲来之时那菜畦地上光色流转,氤氲丛生,梦幻迷离,惹人遐思,恐怕自此之后,再也不能简单的称之为菜畦了。
云璎手艺很好,眨眼的功夫便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十三赞不绝口的同时也未客气的吃了个畅快。
吃过餐饭,暴雨即至,豆大的雨点恍如瓢泼,噼啪入耳。
十三站在廊下,静望大雨滂沱,心绪辗转难平,但那风雨再吵都抵不过云璎房中频频传来的歌声与笑声,惆怅的十三惶然偷望,有过几次冲动,想要冲到她的窗前,大声的告诉她,她的外公外婆早已双双亡命在骊山宗中,此生已无望再见。
只是,无忧的欢喜来之不易,十三终究还是心事重重的按下了想说的冲动,回到屋中,躺在床上,再听屋外的潇潇风雨,真如世人的责骂声声,哪还睡得下去?
翌日,天色刚明,十三便匆忙起床,来到廊下,举目远眺,见那连绵夜雨早已止歇,飘渺雾霭,氤氲如海,竟把那雨后的山村景致映得恰若仙境,静谧惬意,心旷神怡。
十三逗留半晌,转身回屋,点起灯烛,寻来笔墨,把那都龙夫妇已死和云珞栖身河府的讯息一并写下,仔细检查之后放在桌案之上,略作踟蹰,迈步出门,踏着遍地流淌的轻烟雾霭,匆匆而去,再未回头。
日头爬升,雾霭渐薄,***喜难眠的云璎终在短暂的睡梦之中悠然醒转,她在床上懒了几懒,忙又纵身跳起,换好外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开门到了廊下,一口呼吸,尽是醉入心田的雨后清新。
如此怡人,往昔也有,可今日却大有不同,她开心一笑,竟还莫名的哼起了小曲儿。
“公子?”
云璎到了十三窗前,侧耳听了听,轻轻柔柔的喊了一声,满面期待。
屋内静寂,悄无回应,云璎一脸茫然,接连又喊两声,屋内仍旧无声回应,她心中一转,立时冲到门前,伸手将门推开,一股冷风猝然而入,吹落了十三留下的信笺。
自然,一心惶然的云璎只顾着寻找十三,屋里屋外的跑了几趟,哪还有多余的目光去看那张躺在地上角落里的信笺。
“公子?公子?”
云璎站在院落中间拢嘴大喊,就听那清脆嘹亮的声音在四处回荡,远远而逝,再无半点其他的音讯回应,是以,半晌之后,她竟十分伤心的痛哭起来。
疾行赶路的十三隐约的听到了云璎的哭声,那一霎,他蓦然止步,回首眺望,就见那雾霭渐薄的小镇,朦朦胧胧的,恍若仙境,可那置身其中的人却早已让人惆怅与无法面对,他想,假若云璎姑娘看了那信笺,会不会就此恨上自己,也不知,再见的那一日,彼此还能否如昨夜那般和谐相处,共言欢愉。
云璎哭泣良久,终在雾霭尽去,暖日高升之时疲惫不堪的止了哭声,她心绪复杂的回到屋中,一想到外公外婆又不由得垂泪失声,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总之,那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的落在地上,摔了八瓣,然后又快速的沁入地下,不见了踪迹。
“请问,有人吗?”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问询声,云璎一听,紧忙擦去泪水,应了一声,出门去迎。
“是你?”
门口处的烽独语架着秋萧萧,满身狼狈,二人四目一对竟不约而同的失声惊呼,害的一旁的秋萧萧满脸茫然,还不待说话,突觉脑海一晕,倒了下去。
烽独语一见急忙搀紧秋萧萧,冲云璎慌声道:“这位姑娘大病初愈,又逢家中巨变,走投无路,我便把她带你这了,也不知你这方不方便?”
云璎听罢紧忙奔了过去,伸手搀住秋萧萧的另一边,道:“什么方不方便的,赶紧将她扶入屋中,凡事之后再说。”
烽独语一听万分感激的点点头,二人搀着秋萧萧进了屋子,云璎将秋萧萧扶入自己的绣床,盖好被子,伸手一探额头,万幸没有发烧,心中才略微放心。
“你们狼狈如此,是经历什么恶事了吗??”
云璎安排好秋萧萧,轻步快行,到了烽独语跟前,急声追问。
烽独语长叹一声,简略讲起秋茗庄一事,直惹得云璎再次饮泣连连,伤心不止。
云璎在烽独语的帮衬下很快做好了一桌饭菜,那时,业已缓醒的秋萧萧竟自悄悄的下了床,踉踉跄跄的到了廊下,一眼阳光,竟痴痴的发起了呆,不知何故。
“秋姑娘,你怎么自己下床了,感觉好些没有?”
烽独语端着一盘素炒豌豆走出厨房,一见秋萧萧急忙奔到眼前,满是担忧的问。
秋萧萧瞄了一眼烽独语,气息微弱的道:“这是哪里?”
烽独语左右看了看,道:“我也不知道,咱们就叫它无名小镇吧。”
秋萧萧小声的念叨着,把头一转,神色幽怨,眺望远方,那一霎的心情估计世间再无一人能够懂得。
席间,秋萧萧只顾埋首浅尝眼前的素菜,静默无语,云璎多番礼让终不能让她多说一句,是以,云璎一声苦笑,再不多言。如此,一顿饭吃罢,二人竟未搭上一句话,亦惹得烽独语倍感无措,左右为难。
暖阳逐雾,万籁欢腾,踏着水洗的阳光,云璎欢快的出了家门,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自己种的那些入魅花儿,如果可以,她想把它们都拔了,反正都已知悉外公外婆尚在人世,当然还有那既讨厌又惹人怜的傻妹妹,所有一切企盼的欢喜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唯等准备妥当,即刻登程上路,前往与他们相会,从此再不分离。
云璎想着想着,咯咯的笑出了声,慢慢的,还哼起了不知所谓的小曲儿,满脸抑制不住的幸福。
“啊?”
心情大好的云璎突然望见狼藉一片的菜畦失声惊呼,那些尽心植下的入魅花都已东倒西歪的成了残花败柳,惨不忍睹。
云璎发了疯似的冲进菜畦,双手颤抖的扶起一株入魅,捧在眼前,就见那人脸一样的花朵早都成了一摊乌水,在他捧触的瞬间,那原本粗壮浑圆的枝干也都接连腐烂枯萎。须臾,落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
“这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云璎站在菜畦之中振臂狂呼,伤心欲绝。
蓦地。
远来的路上走来一个干瘦的年轻道人,他站在路旁满脸好奇的望着云璎,念了声道号,道:“女施主,贫道稽首了,且问为何如此伤悲?”
云璎见闻扭头望了望道人,慌忙擦去泪水,轻轻摇头,佯装无事的道:“道长见笑了,小女子向来悲天悯人,多愁善感,刚刚时逢雨后心愁,故,独作郁郁,以慰愁思。”
道人微微一笑,道:“施主心慈仁善,身有大造化,想来必无灾厄临及,只是——”
云璎见道人言至于此支吾踟蹰,便立时来了兴趣,心中对那入魅花败的伤感也悄然忘却,紧声道:“只是什么?还请道长明示?”
道人想了想又打了个稽首,道:“只是就怕施主身旁有那心术不正的虚伪之人耍了心机,令您正邪难辨,起了无妄的灾殃。”说着,道人轻叹一声,扭身前行,口中又道:“施主道缘,万福金安,平安喜乐。”
云璎一听心下大惊,但觉道人言语玄妙,去的飘逸洒脱,心中不禁信他为神仙临凡,忙不迭的奔离菜畦,踉踉跄跄的到了路上,紧追两步,高声喊道:“道长且请留步,慢些去?!”
道人一听住了步伐,慢慢回身,道:“施主有事?”
云璎忸怩一笑,道:“我见道长谈吐不凡,想来必有仙家奥妙,心中诚想结缘,若是仙长不弃,敢请莅临寒舍一坐,小女奉以清茶,聊表敬意,不知仙长可允否?”
道人略作沉吟,欣然受邀,道:“多谢施主美意,小道正好也有些口渴,那便厚颜叨扰了!”
云璎见道人应允,心情大好,慌忙在前引路,边走边道;“仙长垂顾,三生有幸,蓬荜生辉,您可千万别再客气。”
说话间,二人沿着蜿蜒曲回的小路回到了小院。彼时,烽独语正独自在院中扎桩练式修习武功,道人一见,念了声道号,道:“施主下盘虚浮,气躁心焦,此乃习武人之大忌,若不介意,小道给您做个架势瞧瞧如何?”
烽独语闻言一愣,扭头看见道人说的认真,不禁心带愠怒的道:“噢,那便有劳道长指教一二喽?”
道人也不介意,侧头冲云璎打了个稽首,取下肩头包裹放在门口的石凳之上,挽起衣袖,走在院中,双手抱圆,稍一开合,马步便已站稳,烽独语一见人家站的果真是四平八阔,稳如泰山。
道人站了片刻,顺势讲起了许多道家武功入门的功法以及气息运行的法门,只听烽独语笑容满面,频频点头,把那要点一一牢记心中,总算弥补了他那心中一直渴慕修习武功却总都未能成行的遗憾。
云璎见二人说、学认真,不忍打扰,独自进屋端出茶盏,摆在那雨水尚在的石桌之上,趁着雨后湿润的空气慢慢沏上香茗,笑吟吟的望着眼前这两位一见如故的客人,心绪起落,不知是悲是喜。
突的,思绪一转,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不辞而别的十三,一想到他给自己带来的大好讯息,便不由得心中一暖,无来由的移开目光,悠然看向了院外的那片天地——那里诚然静美,可又怎能比得过家人重逢的期许所带来的快乐与幸福。
“好了,二位贵客,别光只顾着切磋技艺,快过来饮口茶,歇息歇息吧?”
云璎收起心绪,笑颜如花的冲着烽独语二人招呼着,她想:今日便是小院儿最后的热闹,待等明日一去,更不知何时才能归回,又见如此情景。
如此一想,云璎心里竟陡然生出了几许悲凉的不舍,她左右环顾,讪讪一笑,自言自语道:“这里又有什么好留恋的,除了悲伤便是痛苦,除了绝望更是寂寥!”
云璎苦笑,强行按下几欲汹涌的泪水,然后强作欢颜的望着烽独语二人坐到石桌前,奉上茶盏,打趣道:“你们二位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倒是我这个主人显得有些多余了。”
道人一听,紧忙稽首,道:“施主见怪,却是小道无礼,一时兴起,竟全然忘了与主人家的礼数,真是罪过!罪过!”
云璎见道人说的郑重便知语失,刚想出言解释,就听烽独语抢着道:“道兄,您言重了,璎儿姑娘可不是个小气人,她才不会因此恼人!”
云璎听着一愣,接着连连点头,心里却暗暗嘀咕道:“你这家伙自以为是,怎知我不会因此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