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啸灵茫然,继而讪讪一笑,自言自语道:“愤怒过头,想是发了癔症,他那么十恶不赦的恶贼又怎会出现在这如诗如画的仙境里?”
马啸灵继续前行,可刚走两步,就听苍穹里又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道:“你这自私自利的家伙,只顾自己感受,惹下祸根,一走了之,如今心情不顺便怪东怪西,自觉冤屈难解。可你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吗?你若真是一个好人,便教教我,该如何待你?如何待你?”
马啸灵闻言大惊,再次戛然止步,满面惶然的道:“水儿?是你吗?”
水儿没有回应,只顾自的又道:“你这恶人,明知我是你的骨血,可每次待我寻你,你都拒之千里,予以否认。既然你这么不喜我,为何当初又来招惹我的娘亲,既然生了我这个孽种,为何又如此冷血绝情?为何啊?”
男人夜逍遥叹息,水儿又道:“你也真是多情又绝情,自己喜欢那恶女人也便罢了,竟然还把我这个亲生的女儿当成巴结、取悦她的工具,你扪心自问,自己的良心难道不痛吗?不痛吗?”
夜逍遥苦笑,渐渐起了哭腔,弃儿继续数落,声声如刀,彻底割裂了他心中原以为的种种委屈与不甘。
原来,他这苦苦撑下的一生在女儿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堪,当然也是幸运,毕竟,时至今日,他还有个如此伶俐乖巧的女儿存于世间。
只是,他心境已老,再难回头往昔,假若早些醒悟,寻了那尘世的幸福,闭眼想想,也说不准是一桩难得的幸福。
他哭了,哭的伤心欲绝,那句已然堵在嘴边却万难开口的歉意一直嚅喏着,直至半晌之后,突然一声呐喊,笑着哭道:“师姐,我倾其一生仰慕于你、守护于你,虽从未得你半分垂爱,可我幸福已然。至于我对世间的其他愧欠,就叫下一世的不堪慢慢来偿还,不赊不欠,不卑不亢。”
水儿闻言心灰意冷,止了数落,纵声大笑,怆然道:“好!说到底,你都不舍得花费半点心思在我们母女身上,是我们卑贱!是我们不堪!”
水儿说到最后再也不是那清脆的童音,满腔悲愤尽是绝望与晦涩。
最终,一声凄厉嘶吼,再喊一声动人心魄的父亲,只听夜逍遥纵声狂笑,把那一生本该行善积德的草木之精尽皆挥散无形,同时对这一生所历的种种不堪再不做半点留恋与回应,骤然发力,将那雕刻拙劣却又满寄全部心思的人偶雕刻立时炸的粉碎。
须臾,碧浪冲天,裹卷熊熊火焰,轰然一声,将他一手秘密开建的无妄宫,作为连接大修山与堰雪城的秘密通道瞬间炸成齑粉,化作虚无。
水儿不知,世人更不知道,甚至有时连夜逍遥都不太明白,这无妄宫的存在除了他和水儿,这世间再无一人知晓。
所以,他常以相助留白方显为由混迹堰雪城,然后偷偷跑去那户布衣家中偷听烟火尘嚣里的喧闹,他会随那一家的喜怒哀乐而心绪起落,尤是那乖巧可爱的女娃儿,好几次都因她的欢笑、啼哭而偷偷流过眼泪,几夜未眠。
如此,他本可大声认下这段情分,想那祝三家的女人对他一往情深,日夜忧思,自会满口答应,纵使天涯海角都会冒死追随,不弃不离。
只可惜,他犹犹豫豫,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何始终都拒不承认这段情缘,纵使水儿一次次的前往无妄宫寻他,他都避而不见或者斥责离开。
若说他对师姐留白方显一腔深情,至死不渝,可他又为何偷偷沾惹祝三家的婆娘,做下那苟且之事?况且,他明知师姐一心想取堰雪城,可他为何不把这无妄宫的秘密告知与她,而唯独告知了水儿?
当然,若说他忠诚,他亦也未把这秘密告知与他那一生追随的主人。
假若,他真把那秘密告知了师姐和主人,堰雪城的结果早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带着种的迷惑,轰然远去,从此生死之间再不见这一对既可怜又深情的父女。至于那一生的是非功过,自也无人体量,若人有心,自会斟酌明辨——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一生精明的夜逍遥到死也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败在了弃儿的手下。因为,弃儿是第三个知道无妄宫的人,而且还多次进出,否则,他不会那么依恋水儿。
马啸灵瞠目结舌的瞪着苍穹中的轰然炸裂,虽然不明白那是何缘故,可一想炸裂之中水儿定然凶多吉少,自是步履慌乱,忙不迭的走了几步,凄声喊道:“水儿?水儿?”
一瞬间,那可爱、可怜的小样儿盈满脑海,久久不去。
巨大的爆破声几乎震碎了整座堰雪城。
刚刚避回司护府的众人闻声俱都面面相觑,满面紧张惶恐。
十三狼狈站起,一脸惶然的望见金恩从空中折落,紧忙扑去相救,却怎料,眼前被水晕碧球炸成碎屑的纸张再次聚集、悬空,若无数墨梅碎瓣,窸窸窣窣,围聚成形,眨眼化成十数个婀娜生姿的美艳仕女,生生阻住去路,莺歌燕语,诡笑不歇。
十三一怔,眼见金恩扑通落地,心中牵念刺痛,疾挥铁剑,使出鬼影术,疯狂冲杀而上。
女人笑声不止,放浪妖媚,面对十三斩杀不躲不避,甚至还主动挺身而上。
眼见着,一个个被斩的尸首两散,诡笑不止。须臾,尸首重聚,一切如初。
如此,十三一路杀去,女人一路重合,那笑声更是不止不歇的紧紧相随,恍如无尽嘲弄的梦魇,让人听了惶恐不安,心生不适。
十三心中懊恼,百思不解,铁剑一横正自踌躇之际,就见河水之中突然血浪鼓涌,先前碧绿一扫而光,须臾,河水一荡,立时血色淡去,清澈渐显。
十三蹙眉心焦,转身到了金恩面前,一番探看,几声呼唤,见他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心中立时又起慌张,举目看着诡笑围来的女人,刚想执剑出手,就听一声‘我儿小心’秦玉竹业已引着郁卿茱飘然而至。
到了近前,秦玉竹一把拉住十三,上下打量,道:“孩子,你可有受伤?一切可好?”
十三无奈苦笑,连连摇头,又与郁卿茱打了招呼,才道:“母亲,你们怎么来了?”
秦玉竹面显愠怒,道:“你这孩子,伤未痊愈便到处乱走,若再生不测,可如何是好?如此不省心,真是急煞为娘!”
十三听完心中虽觉温暖备至但总觉秦玉竹这般关切有些难为情,当然,他也能理解母亲的一番好意。是以展颜一笑,道:“母亲无须担心,孩儿业已痊愈,早无大碍。”说着,心思一转,紧忙一指地上的金恩,道:“倒是我那兄弟——”
郁卿茱醒来,早有郁苍狸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切,此刻待她眼见金恩倒地不醒,早已泪眼婆娑,慌忙扑了上去,双手颤抖的抚摸着金恩,小心翼翼,痛不欲生。
秦玉竹迈步到了郁卿茱身后,抬手揽住她的肩头,轻声道:“妹妹先莫悲伤,我看金恩孩儿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儿。”说着,猛然回头,就见十三仗剑出手,紧忙起身,道:“我儿住手!此乃妄图那贼的幻术伎俩,非寻常手段不能消除。”
十三一听骤然撤剑,飘身飞回秦玉竹身旁,刚要说话,就听秦玉竹轻叹一声,道:“你脸色不好,快些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和你卿茱姨娘,料那恶贼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十三一脸难色,还想折辩,就见秦玉竹脸色一沉,伸手将他推搡出去,道:“快快回去。”
就在此时,宏光大法师领着八大弟子急急而来。
十三一见紧忙上前与宏光法师打过招呼,引着他到了金恩身前,大师一脸凝重,伸手把脉之余但听业已悬空的女子叽叽喳喳,喧嚣不停,不由微微蹙眉,昂首一望,道:“留白施主,往事沧桑,一去多年,如今之日,难道你还放不下那心中的执念吗?不如听老衲一句,放下羁绊,苦海回头,自然会心如止水,天高云淡!”
空中女人手舞足蹈,诡笑不停。
宏光大师放开金恩,冲着伤心欲绝的郁卿茱道:“卿茱施主切勿悲伤,金恩小施主不过是身染小恙,一会儿待等老衲与之医治,想来不刻便可恢复如初。”
郁卿茱闻言顿时喜形于色,慌忙施礼道:“那可就麻烦大师了!”
不会大师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随即命手下弟子将金恩抬到一旁,小心照料。
郁卿茱满心忧虑,寸步不离的跟着、守护着,但只盼那可怜的儿郎能自己平安醒转,永世安泰。
宏光大师起身,冲着秦玉竹打了个问讯,然后扭头望着空中女人,道:“这留白一脉心胸狭隘、阴险毒辣,老衲少时曾与其先祖打过交道,深知他们的手段,施主可得小心了!”
秦玉竹闻言脸色微变,不过她心思素来稳重细腻,举目再看那女人时亦也瞧出了些许端倪,是以连连点头,还未回应,就听空中女人骤然止笑,阴森森的道:“老秃驴,算你有些见识,既然机关被你识破,我也不多废话。今日,这里一切必将毁成齑粉,尔等速速纳命来吧?”
秦玉竹闻言冷笑,怒道:“恶女狂言,不自量力!”说着,双手一抱,轻轻一转,竟有两团熊熊火焰燃在掌心,往前一递,隐隐现出雷鸣电闪之貌。
空中女人见了又是一阵嘈杂喧嚣的诡笑,其中一个低沉着声音,恶狠狠的道:“秦玉竹,你这只吃里扒外、薄情寡义的死鸟,全不顾当年的结义之情,到处坏我好事,你还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原本已经修炼得不嗔不怒的秦玉竹乍闻此言,顿时脸色一变,纵身起在空中,怒声道:“无耻恶贼,你也配与我提及当年之事?怪只怪,当年我双眼蒙灰,不识你等丑恶嘴脸。今日,不消说,你我旧账新账一起算,谁都逃不掉。”
空中女人闻言又是一阵诡笑,忽男忽***森诡异的道:“那你就快点拿出些手段来吧?我倒要看看这些年来,你究竟是精进了还是倒退了?可切莫因为生了一个孽障,把你身子里的精华都糟蹋尽了,只余一具空壳,出来装腔作势,叫人笑掉大牙!”
十三闻言怒极,拔地而起,挥剑便欲斩杀女人,秦玉竹冷声道:“我儿退下,这里还轮不到你插手!”
十三悻悻,愤然退后,秦玉竹双手舞动火焰,怒声道:“宏图恶贼,纳命来!”话音一落,烈焰骤胜,火光四溅。
郁卿茱知道宏光法师医术超凡,见他与弟子一同医治金恩,心中之忧已去大半。此时一见秦玉竹与那女人言语不和,大打出手,心中愤怒已如洪潮溃堤,再难抑制。
是以木剑在手,划出一道冷风,若一抹惊鸿飞扑而至,狠狠斩向诡笑不止的空中女人。
女人猝然止笑,纷纷出手,但只见漫天光华绚烂而生,无数异彩奇石纷纷从女人口中、眼中、手中纷飞而出。
一块块,似有魂魄,四方飞荡,远近起落,伺机而动,十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