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侠义心、守诺人

出了堰雪城,谭万行纵马狂奔,看也不看一眼城门下翘首送行的独孤显和一众民官豪贵,他以为,这一别便是永远,至于那人人口口相传的情义都不过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借口罢了。

青云山一战,任务失败,损了一条好腿,最主要的是让他看透了人世的炎凉与欺诈,至于独孤显,他不过是一个为了自己私利而善于掩藏真实目的的庸人罢了,若说情谊,他为何感觉不到那人心的温度,就如他统领的堰雪城一般——城外萧瑟,城内怡人。

一路风尘,一路坎坷。

临近大漠时,谭万行把那烈马赠送给了一对年迈的夫妇,因为他们不索报酬的赠给他和孩子一顿稀饭大饼,临去前还强行塞了几个煮熟的鸡蛋,说是路上喂给孩子吃。

谭万行黙而无言,丢下马,揣上鸡蛋,抱着孩子,一瘸一拐的踏进了沙漠,头也不回的,就像离开堰雪城时一样。

大漠外的烩面馆是谭万行出行必去的地方,此番回来依然不改旧习,他吃了面,教授徒侄墨凌然杀了所有不知死活的‘该死鬼’然后丢下所有的银两,难得一笑的辞别了老板娘,直惹得那妇人欢喜了好几日,痴痴的盼念着,原以为那桃花缤纷,吉日已来。

可哪里想到,谭万行一进焚魔城就如变了一个人,他不言不语,不辨不说,静静的任由戒律堂的弟子肆意的对他施着惩戒,至于出钱雇佣的庄家是谁,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得知亦未过问。

数月的牢狱出来,他便迷上了饮酒,如此一来,尔虞我诈的焚魔城里便多了一个嗜酒如命的疯子,成了一个别人眼中醉生梦死的傻子,而那被他带回的孩子便在这浑浑噩噩之中渐渐成长起来,最终变成了一个只有番号却无名姓的可怜孤儿,至于他的命运如何,焚魔城中的每一个外人自然都会带着满腹的讥笑,一直翘首静观,兴趣盎然。

而那焚魔城外整日企盼桃花落后,瓜果飘香的妇人则一直固守在那小小的烩面馆,麻木怅然的伺候着来来往往的人客,然后若有闲暇,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站在那道口处,一直遥望着大漠之中的焚魔城,偶尔痴笑,竟如处子,也不知那起落的心绪里荡起了怎样的波澜。

往事重述,说的人心忽悲忽喜,辗转难平。

也当然,这个中隐情,也不是秦玉竹一人所能尽知,幸好身旁伴有南宫不离,他热心体贴,但有见得、说得处俱都一一告知秦玉竹,如此一来,话都说明,十三亦也报以豁然顿悟貌,常言:原来如此。

秦玉竹说的累了,轻叹一声,原想驱着十三早些休息,可不料他竟伸手捧起了一品珠,慢慢递在母亲面前,淡淡一笑,道:“母亲,您看,这是什么?”

秦玉竹取过一品珠,仔细一看,诧然道:“你那师父可真是仁义,竟将这至宝一品珠赠予了你?”

十三一听摇头,轻叹,慢慢讲起了师父的受害至今的现状以及独孤显托付一事,秦玉竹听罢豁然起身,浑身战栗不止。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是一番好意,想要凭借一品珠感谢一下好心的恩人,却不想给他带来了如此巨大的灾祸,再想想这些年他替自己抚养孩子所受的苦累,不禁心头一酸,哭着道:“你师父他······他现今过的可好?”

十三一见,忙安慰道:“母亲,您不必过虑,师父现今过的很好,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就像个快活的老神仙。”

秦玉竹被十三这话逗得破涕一笑,但若真说恩人活的逍遥似神仙,恐怕任谁都难相信,毕竟那大漠之中,风沙磨砺,怎能逍遥得了,至于那神仙一说,恐怕也就只是个苦修渡劫的神仙罢了。

至于至宝一品珠,虽然世间对其追逐者无以计数,可在秦玉竹这类的修行者看来就如一个普普通通的玩件儿。

可纵使如此,当初奉赠谭万行亦是一番真心,尽管它惹事害人、福祸难定,但总归都是没有料到,最终获利者竟是那不相干的独孤显——即便他死了都还要托付儿子替他护送着前往堰雪城。

秦玉竹心头盘算踟蹰,吃然苦笑,纵然她早已修炼入圣,心中嗔怒不显,可碰到了切身的愧欠,比如谭万行、比如十三,她总都难免心起涟漪,心思荡漾,纵使那送出的礼物如何处置,早都与已无关。

秦玉竹看着十三,悄然想起了古贺金歌,心中暗自思忖:假如夫君在世,遇此一事,会当如何处置?

是以,轻叹一声,对着十三正色道:“孩子,虽然这一品珠与你机缘不浅,可那独孤城主临终所托亦不能或忘,你要诚信办事,完好无损的将这一品珠送到那堰雪城中。”

十三一听,紧忙起身,躬身施礼道:“母亲教诲的是,孩儿谨记在心,一定会将它处置

妥当,不辱父母遗风。”

秦玉竹一听欣然颔首,望着十三自有说不出的欢喜,那时凉风蓦然和暖,夜虫啼鸣,满天群星闪耀,这谷中的夜色竟有说不尽的怡人畅怀。

翌日,南宫不离又将这谷中不适之处详细打理一番,带着二妹辞别秦玉竹母子,匆匆折返蜀南青云山。

临别前,母子对南宫不离千恩万谢,倒是一旁的魔格野为免尴尬,戏说事情忙过再去青云山好好打扰盘桓,直喜得南宫不离连说‘企盼’然后,驾云而逝。

送走南宫不离,秦玉竹又突然想起风华一事,便带着十三和魔格野一起寻了处风水极佳地,取出避入花种的风华,悠然长叹,道:“苦命的孩子,希望这山谷的景色不至令你厌弃,从此余生,有我和你金歌伯伯陪伴,亦不觉孤单寂寥。”

说话间,十三徒手种下花种,说来奇怪,不出一刻,那花种竟生出了嫩芽,然后眼睁睁的看她长起、成株,继而蔓延开去,不出半日,那一条不大不小的山谷竟全都生长起了鹅黄淡雅的美丽花海。

望着花海,十三心绪辗转,痴望良久,静默无言。

魔格野深知十三哥哥心中的悲苦,于是挽着秦玉竹,二人悄悄的到了另一处山坡,闲谈之中,魔格野想起了生死界中舍己为人的西地歌者勿念傲和他苦苦寻觅早亡的妻子,于是哀求秦玉竹能在这山谷之中给他夫妻二人置办一处风景,以慰那豁达仗义的亡灵。

秦玉竹一听浅浅一笑,道:“孩子,这些你就不必担心了,你看那里。”说着,伸手向下一指,就见那坡下的谷里满眼赤艳,怪花怒放正盛,原来那不正是勿念傲拼命死护的怪花入魅吗?

魔格野大为诧异,就听秦玉竹温声道:“我那施嗣孩儿心细入微,他在生死界中寻到了与你们相关的一切,当然,关于歌者一事儿,他亦怕蓦然提及会引起你们心中的伤感,所以偷偷交代与我,暗中植下奇花,不仅如此,还把那歌者死后变做的树苗交与我手,种在那花丛之下,待等时机成熟,自会长出参天大树,倒时怕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魔格野一听会心长笑,心中对那变身施嗣的小小子又徒增了许多自豪。

此后数日逗留,十三便常常跑到那花海之中流连不返,小心的呵护照看着那些花儿,偶尔,魔格野陪伴而来,也便在那花丛之中轻歌曼舞,信誓旦旦的说些照看十三的动情话。自然,心中愁郁时她亦会避开十三,独自前来,一个躺在那花海之中,悄然自语,仿似与风华心无芥蒂的说着那女儿家的喜怒哀愁,然后痴痴傻笑,竟是贴心无比。

秦玉竹自打有了十三和魔格野的陪伴心中遽然多了许多异样的幸福,渐渐的,她竟生了想要留住这美好时光的念想,又见魔格野的眉目之间情愫深结,颇为中意自己那木讷、面冷的傻儿子,于是偷偷选了时间,把那活蹦乱跳的魔格野叫到自己面前,也不遮拦,开门见山的说了想法,直羞的魔格野满脸赤红,气喘吁吁的逃出了屋子,过不多时又躲在门板之后向里探了探头,十分羞赧的道:“一切全听玉竹姨安排!”话音未落,便又咯咯的笑着跑开了。

秦玉竹原本就十分喜欢魔格野,只是近些年,因于一些际会渐渐少有来往,错过了她的许多成长。如今异地重逢,见她出落的如此美貌可人,心中不知又有多欢喜,假若自己能促成这桩喜事,从此多了这样一个儿媳,那幸福的日子该有多美,恐怕连梦里都能笑醒。

秦玉竹既然知道了魔格野的想法,那剩下的便是打理自己的儿子了。

于是,夜里,她躺在床上转辗反侧,不断的斟酌着明日该如何与十三开口谈论此事,当然,思绪未明之时她又无可抑制的畅想起了往后余日的种种美好,总之,忽而喜悦、忽而凝重,反反复复之间竟都是满满的幸福与陶醉。

同样心绪难平的魔格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偷偷的痴笑不已,满心热盼着玉竹姨能够早日促成自己和十三哥哥的喜事儿,假若成婚,在这谷中陪伴二老久居,最好在多生几个宝宝,天伦共享,那日子——

魔格野想着想着,脸色绯红,把头深深的埋在被中,几欲狂笑,笑过之后,心中鹿撞的竖起耳朵,以期能听到十三那平稳舒畅的鼾声,只可惜,此时的虫鸣蛙叫来的过于喧嚣,就连窗外游过的夜风都难察觉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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