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清朗而淳厚,倒是配得上这张好看的脸庞。
苏纺转头瞟了他一眼,本不打算回答的,但见他一双眼睛里盛满了好奇的光芒,她突然就觉得这个少年很干净舒服,让她感到很自在。
“他儿子且等着我救命,他不敢那么做的。”她回道。
那你为何不救他呢。
封泽想问,但蓦然想到空忍说过关于这个苏阎罗的传闻。
传闻她有四不治的规矩。
这个刘员外这般作态,瞧着就有些活该。
“那他会乖乖将你的丫鬟送回去吗?”他转而问道。
他实在好奇,这姑娘为何这般信誓旦旦。
苏纺摇了摇头,“不会。”
好不容易抓了平葙,可以逼她就范,他岂会舍得交出来?
要是舍得,刘员外也不会忙活一场,将平葙抓去了。
她提出一个时辰的时限,自有她的道理。
“……”
封泽微愣,那这信誓旦旦的模样是为何?难不成是虚张声势?
他还想问,便见苏纺认真吃起了馄饨,显然不准备与他多说了。
便闭了嘴,但心里更加好奇了,他想知道这个姑娘会怎么做。
天已完全暗沉了下来,斑驳的灰墙下,摇摇曳曳的马灯垂着,照亮了一方角落。
清冷的馄饨摊子今日唯二的两位客人一人吃了两碗馄饨,获得了老大爷用破铝盆装了红炭端过来取暖的回报。
不远处紧闭的刘宅大门一直未曾再开启,里边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响。
苏纺估摸了时辰,起了身,将一锭五两的银子递给缩在炉子后的老大爷,温声道:“天儿冷,大爷早些收摊回家吧。”
老大爷激动的接了银子,连连点头作揖。
苏纺颔首,瞥了那大门一眼,迈步往巷外走。
后边的封泽跟着起了身,同样给了那大爷一锭银子,默默的跟在了苏纺身后。
大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一矮一高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走着,街边的红红灯笼拉长了他们的倒影,在墙面上跳过来跑过去,好不欢快。
前面的人突然停步,封泽一个不察,差点撞了上去。
苏纺回头,抬眼看向少年,“你跟着我做甚,迷路了要我送你回家吗?”
封泽:“……”他像是会迷路的弱不禁风的样子吗?
望着只到他胸口的姑娘,封泽笑道:“夜路不安全,还是我送姑娘回家吧。”
苏纺斜眼,“公子都是这般搭讪姑娘的吗,萍水相逢就要送别人回家?”
封泽摸了摸格外挺拔的鼻子,刚要说话,就见苏纺猛地转身,接着往前走了。
他愣了愣,见苏纺加快了步子,已经走出了几米开外了,他忙抬脚追了上去。
天上不知何时竟开始飘起了碎雪花来,两人站在府衙门口时,头上和肩上都覆了一层雪花,晕成了水,湿润了衣裳和发丝。
天冷,衣裳湿了穿着容易风寒,苏纺上了台阶之后,就脱了外面罩着的大红斗篷,露出里边素绒绣花袄和翡翠掐花洋绉裙来。
余光瞥了瞥随后进来的少年肩上的颜色也深沉了不少,她微微抿了抿唇,从袖笼里掏出一个比巴掌还要小上一半的长形木盒,打开来,里面有一白一黑两种药丸,她取了一颗白的,收起了盒子,递给封泽。
看着递过来的白药丸,封泽不解,“什么?”
“治风寒的。”苏纺道。
平葙身子娇弱,年年大地复苏落春雨的时候都会染上两场风寒,她又怕苦,不肯喝药。
于是,她便制了这药丸,落春雨的时候,就吃上一颗,保管风寒不上身。
封泽微愣,伸手接过了那药丸,顿了顿,喂进了嘴里。
他身体结实着呢,这么个碎雪花儿,岂能打倒他?
不过,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暖洋洋的是怎么回事?
时值年关,当值的衙差随时都要出去巡逻,因此,还未及夜深,府衙的门并没有关。
苏纺提了裙子,迈进了大门,沿着抄手回廊进了府衙大堂,见陆奇正坐在一侧的小桌后挑灯看书。
果然,今夜当值的是陆奇。
她特意等上一个时辰,等陆奇来了府衙上值,而不是找去陆家,就怕陆父陆母得知平葙的事心下着急。
当年平葙也如此被要找她治病的人给绑了,但当时平葙还小,才十一岁,且绑她去的只是个妇人,必然不同。
现下平葙已经十八,同陆奇的婚事就在明年,未免多生事端,还是瞒着为好。
至于陆奇,她自然相信他只会有担心而不会有其他的想法的。
不然,她也不放心将平葙托付于他。
果然,陆奇听说平葙不见了,登时就急了,忙要出去寻人。
苏纺叫住他,“别急,我知道平葙在哪儿。”
陆奇不解,“怎么回事啊?”
“刘员外绑了平葙,要我出手救他儿子。”苏纺言简意赅道。
陆奇俊脸登时一变,取了佩刀就要往外去,“我去刘宅找他要人!”
苏纺拦了他,“你去没有用,他不会放人的。”
是了,那刘员外可有个都尉妹夫,同他们太守的私交也不错,他这个小小的捕头,虽然得太守几分器重,但人家确实也不会放在眼里。
陆奇不由握紧了拳头,问道:“那怎么办?”
“你可以进后边府宅吧?帮我带一句话给佟夫人。”
作为一府捕头,陆奇自然有进入府衙后宅的资格,但他不确定能不能见到佟夫人。
一路上,陆奇颇有些忐忑,叫他所知,佟夫人数年来吃斋念佛,窝在小佛堂里并不理事,而太守后宅里的一应事务,都是那位月姨娘在把持。
太守颇疼爱这位月姨娘,还叫这位月姨娘生下了庶长子,而佟夫人竟都不管,任由一个姨娘作威作福,也够叫人匪夷所思的了。
陆奇迈过了通往后院的垂花门,远远的瞧见浮月院灯火通明,知道佟太守又在浮月院,他每每有事去禀,十回有九回都是在浮月院里,且不论黑夜白日,也不知这月姨娘到底有多大的魅力。
路上遇见丫鬟小厮都以为他有事禀太守,并不多问。
陆奇一路行至浮月院前,却并没有进去,而是继续往前走,直到到了正院才停下。
不理事的佟夫人所居的正院颇有些冷清,院门无人值守,陆奇径直走了进去,瞧见了窝在廊下围着炭盆取暖的常嬷嬷,他认得,这是佟夫人身边的嬷嬷。
“劳烦嬷嬷通禀,卑职有事求见夫人。”他拱手道。
常嬷嬷抬眼,看见陆奇,心下诧异,这陆捕头有事不去浮月院寻太守,来正院找夫人作甚?
她想着这位陆捕头的为人,默了默,起身掀了厚实的布帘进了屋。
陆奇走到廊下避雪,垂眸便看到那架在炭盆上烘烤的一颗地瓜。
原来常嬷嬷不是在取暖,而是在烤地瓜,只是,堂堂太守夫人,到了需要贴身嬷嬷亲自动手烤地瓜吃了的地步吗?
却不知苏姑娘为何坚持叫他给佟夫人传话,想到那话,陆奇心中惊疑不定。
过了片刻,常嬷嬷就出来了,“陆捕头请回吧,我家夫人谁也不见。”
陆奇早有预料,也不在意,只拱手道:“既如此,再请嬷嬷传一句话给夫人。”
“辽远辛家的姑娘,真甘心如此窝囊的在这一隅之地苟活吗?”
陆奇说完这句苏纺叫他传的原话,心中就是一阵打鼓,这话到底何意,他也不懂。
那常嬷嬷听闻这一句,脸色登时一变,咬紧了后槽牙,怒道:“这是谁叫你传的话?”
陆奇瞧着刚才还温温和和的人刹那间就周身笼罩着冰寒,惊了一大跳,忙将苏纺交代的下一句说出来。
常嬷嬷脸色顿时又是一变,苏阎罗?那个苏阎罗?她为何说这般话?难道她…………
常嬷嬷不敢深想,忙转身再次进了屋。
这厢时间长了些,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常嬷嬷才出来,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来,她望向陆奇,淡淡道:“苏阎罗可在外面?”
陆奇点点头,“苏姑娘此时就在前边府衙大堂。”
闻言,常嬷嬷心中有了些许思量,颔首道:“走吧。”
走?
陆奇不解,便见常嬷嬷已经撑起了一旁的花伞,抬步下了台阶,往院外去了。
他扭头去看,那深蓝色的门帘安安静静的,阻挡了外边所有的风雪。
一路出了正院,刚行至浮月院,便见里边走出来一个着乌青褙子的嬷嬷,她见了常嬷嬷以及跟在常嬷嬷后边的陆奇,眼神微微一闪,开口道:“哟,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晚了,常嬷嬷这是去哪呢?”
常嬷嬷心中正是激荡,哪里有闲心跟她虚与委蛇,越过她就继续往前去了。
那嬷嬷一愣,随即就是一怒,这常嬷嬷竟敢无视她了?她那下不出蛋的主子都不敢跟她家姨娘对抗,这老虔婆今儿吃错药了吧?
难道不怕她禀了姨娘,断了正院的份例?
瞧着常嬷嬷和陆奇往前边去的身影,嬷嬷扭头吩咐身边的小丫头,“跟上去瞧瞧,那老婆子作什么妖。”
常嬷嬷进了府衙大堂,一眼就看见了靠在梁柱前一脸恬静的姑娘。
这就是那苏阎罗了,她不止一次听过她的名号,也不止一次偷偷的去阎罗堂前瞧过。
她却突然上门了,还传了那样的一句话。
常嬷嬷只想着,心中便是遏制不住的激动。
她大步走上前。
“苏姑娘,我家夫人有请,可否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