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纺闻声,打眼一看,接着后背离开了梁柱,微微勾唇,“劳烦嬷嬷前面带路。”
常嬷嬷颔首,作了个请的手势,才提步走在前边。
走了两步,见陆奇和一个俊郎的少年也跟着,她侧身,淡淡道:“我家夫人只见苏姑娘一人,还请二位在此稍等。”
陆奇顿住身形,封泽却接着往前来。
常嬷嬷正要开口,封泽便先道:“我去净手。”
说罢,大步出了大堂,绕出了抄手游廊之后,却径直从一旁的侧墙跃了进去,入了府宅,不过瞬息,就等来了一前一后走着的常嬷嬷和苏纺,他微微一笑,无声跟在了后边。
到了正院,常嬷嬷刚要领苏纺进去,便听得后方追上来一句厉喝。
“慢着!”
常嬷嬷顿住,只听声便知道正是先前那讨人厌的余婆子,不过是个管府里浣洗的,巴结上了那月姨娘,就当自己也是个人物了。
她回头,见余婆子扭着腰快步走上来,指着苏纺大声道:“常嬷嬷好不晓得规矩!这外人不经过月姨娘,也能随随便便带进府里来了,你眼里还有主持中馈的月姨娘吗?。”
她和夫人是窝在小佛堂里不问事,可不代表怕,小小的月姨娘,夫人从未放在眼里!
常嬷嬷冷声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那月姨娘又算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妾罢了,夫人要见谁,需要向她报备吗?”
说罢,她不欲再理余婆子,开了院门,请苏纺进去,然后放着余婆子的面,直接关上了院门。
余婆子:“……”
她眼神阴冷的盯着面前这扇门,“那姑娘是何人,可打听清楚了?”
先前的小丫头摇头道:“只听见常嬷嬷唤她苏姑娘。”
苏姑娘?
这河西府里姓苏的,又是那般年纪,余婆子面色微变。
不下蛋的夫人竟请来了苏阎罗?
夫人这么多年都没能生下一男半女的,显然是不能生,一直在小佛堂里避不见人,这厢却突然请了苏阎罗来,那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苏阎罗!
要知道,老爷虽然疼宠姨娘,几乎不来夫人这里,但夫人有着那样显赫的娘家,老爷可从不敢怠慢的,毕竟,老爷这官儿,还多亏了岳家得力呢。
她和姨娘,之所以敢暗下里克刻正院,在府里行事张扬,不就是因为夫人没有孩子傍身,自己没有底气只敢窝在小佛堂里吗?
要是治好了夫人,叫夫人生下了自己的血脉,这府里,还由姨娘耀武扬威吗?
余婆子当下顾不得刺探消息了,她要快些回去告诉姨娘!
到了厢房前,常嬷嬷没有先进去通禀,而是直接撩了门帘请苏纺进去。
见之这般迫切,苏纺心下微定,抬脚迈过了门槛。
外间只点了一盏灯,不太明亮,常嬷嬷随后进来,径直去推开了那处耳门。
里边才算亮堂,苏纺还未进去,便透过门看见了跪坐在蒲团上的年轻妇人。
“夫人,苏姑娘来了。”常嬷嬷走进去,躬身道。
佟夫人拨弄佛串的手陡然一顿,她扭头,微微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苏纺,抬手,常嬷嬷快步上前扶她。
坐在了一旁的圆桌前,佟夫人淡淡道:“苏姑娘请坐。”
待苏纺走过去坐下,她悄悄打量了一番,不着痕迹道:“不知苏姑娘深夜上门,所为何事?”
“佟夫人不必试探,我大晚上的上门来,也没有吃撑,自然是为了替你治病。”苏纺开门见山道。
佟夫人闻言,心中不管如何发颤,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治病?我好好的,需要你治什么病?”
苏纺望着佟夫人不染脂粉依旧亮丽的脸蛋,咧嘴一笑:“夫人且说,天生石女,无法行房,更无法生育,这是病不是?”
“嗵!”
佟夫人手中的佛串猛地脱落,跌在桌沿断了线,珠子散落了一地,她望着苏纺,眼底是惊涛骇浪。
这位苏阎罗,竟真的是为这个而来!
这个秘密,除了她的乳母常嬷嬷,就是她母亲都不知道!
为了隐瞒这个秘密,她不得不违背父母的意愿,坚持嫁的远远的,还给人做了继室,不就是因为这个丈夫家室不显,不敢违抗她,那么她想如何就如何,也就不会暴露她的秘密了。
世人都只当她身体有疾,生不出孩子,哪里晓得她却连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新婚之夜,洞房都只能叫心腹丫鬟替代她蒙混过关,为了不被发现,这么多年,这么多年都屈居在这一方小佛堂之中,眼看着那个下贱的妾耀武扬威。
可是,苏纺怎么会知道的?
她不由看向了常嬷嬷,莫不是嬷嬷见不得她受这份苦楚,终是没忍住求上了苏阎罗?
常嬷嬷听苏纺亲口说出了这个秘密来,心中也是波涛骇浪,见佟夫人看她,她微微摇了摇头。
她是曾经无数次想过要去请那位闻名整个鄞州的苏阎罗救救她的小姐,可是这个秘密,一旦被苏阎罗知晓,而她又不出手相救的话,夫人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名声尽毁了,她不敢冒这个险,才一次又一次的煎熬着。
所以,绝不是她告诉这位苏阎罗的,那么,她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的?
佟夫人和常嬷嬷不由都惊疑的望向了苏纺,同时,眼底又带了丝希冀。
这个主动找上门来的苏阎罗,一定有办法能治好她\/夫人吧?
辛夷之所以来府衙打听到了佟府内宅真正管事的是那位娼门月姨娘而不是佟夫人,原就是因为发现这位常嬷嬷无数次在阎罗堂前驻足。
作为替她张罗“生意”挣银子的一把好手,辛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潜在的“客人”,便跟踪过常嬷嬷,恰好听见了主仆俩说话,得知了这么个辛秘。
这位佟夫人不是什么大恶之人,若找她治病,只要给得出诊金,她自然会治,可惜人家不主动找上门来,她也不能逼着人家相请。
若不是这次刘员外抓了平葙,触怒了她,她也不会主动前来。
她此番前来,很简单,就是要替佟夫人治病的,当下便道:“佟夫人不用管我如何知道的,你只需明白,你这病,我能治好。”
能治好!
居然真的能治好啊。
佟夫人和常嬷嬷闻言,都有些激动。
激动过后,佟夫人慢慢镇定下来,看向面前的苏纺。
这位苏阎罗主动前来要替她治病,显然不是差她这份诊金,佟夫人不由道:“你治病素来诊金高昂的规矩,我亦是有所耳闻,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来付这份诊金?”
“夫人有辽远辛家做后盾,相信这河西府没有什么事是夫人办不到的。”苏纺微微笑了笑,而后掷地有声道:“那刘员外抓了我的丫鬟,我想请夫人将人毫发无损的带出来,并且,帮我搞垮刘家!”
衢州辽远辛家,乃在十大世家居五。
辛家自来出悍将,世代都替大庆镇守在衢州边疆,有敌侵必阻敌,无战时便带着儿郎战士种庄稼。
世世代代不知多少辛家儿郎为国捐躯,太祖亲自下旨令工部敕造的辛家祠堂,至如今,已不知摆放了多少英灵的牌位。
大庆的每一任帝王都信重辛家,无一例外。
区区一个一府首富,他们辽远辛家确实还不放在眼里。
只是,要搞垮它?
佟夫人瞥了瞥面不改色的姑娘,开口道:“刘员外的妹夫乃是河西府五品都督,要动刘家,且看他同不同意呢,而刘家的生意做了百年了,想搞垮它,也实乃非是朝夕间的事儿。”
“夫人先将我的丫鬟带出来,我明儿一早就带着药匣子上门来替夫人治病,至于那刘家什么时候垮,端看我这病治得夫人是否满意了。”苏纺语笑嫣然,似乎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治好病,自然满意,对那高昂的诊金亦就不觉得高昂了。
佟夫人闻言微怔,须臾,她亦无声笑了起来,眼中颇有激赏之色。
“好,这诊金,我且付了!”她扬声道。
佟夫人当年远嫁鄞州,世家自有自个的一番陪嫁。
几乎是在苏纺前脚刚出了府衙大门,得了吩咐的常嬷嬷就亲自坐了马车出了门,冒着下大了的雪往城中佟夫人的一处陪嫁宅子去了。
出门时自有闻风而动的月姨娘派人百般阻拦,可现下这个时候,夫人的病很快就要好了,还眼不见心不烦你这小小的姨娘的态度?且等夫人好了再慢慢跟你算总账!
当下常嬷嬷是带着几个心腹打将了出去的。
被吹了一耳朵的枕边风的佟太守艰难的离开温暖的被窝出来打听怎么回事时,那陪嫁宅子里得了佟夫人命令的十数个护卫已经敲开了刘宅大门。
虽然被苏纺威胁了一通,但刘员外心里并不怎么怕这个小小的大夫,根本不打算将平葙乖乖送回去,却也不准备把她怎么样,毕竟,他还得等着苏纺坐不住,乖乖上门来治他儿子呢。
所以,他且老神在在着呢,同新纳进门的年轻貌美的小妾温存了一番,刘员外腆着肥胖的大肚子,正准备搂着小妾进入梦乡,冷不丁听到门外管家在喊,他有些不满,当下就吼了一通。
“老爷!不好了,有一伙强人撞开了大门,闯了进来了!”
门外管家的声音顶着怒吼又响起,刘员外一怔,猛地回过神来。
什么?强人闯进来了?
他忙掀了被褥下床,由同样惊住了的小妾伺候着三两下穿好衣服,便大步往外去。
等他跟着管家出了院子,迎面就见那伙人顶着风雪正往这边来。
瞧着个个都配着刀剑?这大过年的,难不成城外黑熊岭的那帮山匪进城来了?!
刘员外小眼一瞪,却并不怎么怕,只急声吩咐管家:“快,快去找姑爷,叫姑爷带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