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瞄了一眼二楼敞开了的某扇窗,而后,微微勾了勾唇角。
“平葙,去拿了银子给胡一四个同徐婶子发了赏银,叫他们都归家过年,咱们阎罗堂从今儿起放假至初九。”
这才上午,平葙不明白为何就放了,往年都是今儿黄昏收工才发了赏银宣布放假地。
但她也没有多问,身上正好揣有碎银,便老实去了前堂。
苏纺先上了三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找出那只装有银票的黑匣子,出了门,见贺琛跟着上了来,她眉头一挑,道:“你想如厕吗?”
贺琛:“……”
苏姐姐一个姑娘家,公然问他这个问题,合适吗?
他耳根子微微发烫,一脸正经,摇头,“不想。”
“那就好。”苏纺点点头,领着贺琛下了二楼,沿着一排排厢房,在走廊上慢慢的走着。
直到最后一间厢房,苏纺停了步,扭头,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坐着的人闻声转过头来,见来人竟是苏纺,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趣味。
这小姑娘不是一向不耐烦见他,往常都是叫那泼辣的丫鬟来打发他的吗?
身后的贺琛见房里竟坐了个男人,登时双目一瞪,卧草,哪里来的?!他竟没有察觉!
苏纺瞥了瞥那年约四十上下的男人,眼角隐有细纹,已然没有十年前初次相见那般年轻了。
“我家丫鬟有事不在。”抬脚走进去,坐到男人对面,苏纺淡淡开了口,这才将那匣子打开,推至男人面前。
原来那凶巴巴的丫鬟不在啊,难怪。
男人垂眸瞥了一眼那叠银票,并不数便合上了匣子,收了起来,如往常一样,起身欲走。
“刚好十年了吧?加上你面前这份,正好六十万两纹银,六十万啊,可以在北陵帝都非富即贵的华雍坊买上七八十栋宅子了。”苏纺缓缓开口,末了扭头问跟进来的贺琛,“对吧?”
贺琛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苏纺给一个陌生男人银票的举动,听得问话,愣愣点头道:“差不多吧。”他们贺家的五进大宅子就时值一万余两,不过不会拿来买卖就是了。
得了回应的苏纺咧嘴一笑,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男人,道:“瞧,我本该是个富翁呢!”
男人挪起了半寸的屁股缓缓坐了回去,定定的看着面前笑盈盈的姑娘,皱了眉,“苏姑娘想表明什么?”
苏纺唇边笑容微微一收,抬了下巴,“六十万两,买一个真相,怎么也够了。”
真相?
呵呵,真是个天真的姑娘呢。
男人心下冷笑,皱起的眉展了开。
“你父亲没留下只言片语,叮嘱你只管按时奉上银子,其他的不要多问吗?”他冷声道。
想到父亲留下的遗言,苏纺眉头微拧,却很快舒展,她笑道:“我以为,这六十万够资格来谈这笔交易。”
交易吗?
那男人眸光微闪,眼底有一丝厉光划过,他静默了半瞬,才接话道:“可以,倘若你能一次性付够二十年的银子,我便告诉你真相又何妨?非但如此,还可以叫你从此以后都不必再见到我。”
二十年?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可真说得出口。
苏纺抿紧了唇,盯了那男人半晌,都只见他面不改色。
“一百二十万两,买断你父亲给你留下的累赘,想来也是很划算的,再者,以你苏阎罗的名头,只要你肯,这一百二十万两,很快就能凑齐了。”
只有她肯,自然是不难。
苏纺低笑了笑,扬声道:“好!我便应了你。”
“不愧是苏杭的女儿,够胆识!”那男人闻言,仰头大笑了起来,“如此,我便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咱们再见!”
瞧着那男人从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苏纺神色几经变幻,而后,瞥向一脸发傻的贺琛,“跟着他,看他从哪里来,你行吗?”
贺琛早被这状况弄得摸不着头脑了,更别提那些话,听得他整个人都要傻了,愣是没弄明白这是在干什么。
冷不丁听苏纺叫他去跟着那人,他愣道:“凭我的轻功,不难。”
不过那男人到底是谁啊?跟着他,他应该能行吧?
贺琛有些不确定的咽了咽口水。
可惜苏纺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催促道:“快去吧,记得,如厕都不要走开,眼睛要一眨不眨的盯着。”
贺琛:“……”敢情刚才问他想不想如厕是这个意思啊。
早些时候,辛夷也曾跟踪过好多次,可惜,凭辛夷的轻功,最久的一次也不过两天就跟丢了人灰溜溜的回来了,可见那男人的手段。
望着贺琛的身影蹿出了那扇窗,苏纺默默的希望这次贺琛能带回好消息。
十年了啊。
她早就觉得倦了。
————
城北的弄云巷,这里有刘家四进的祖宅。
外院的金庭院乃是刘大少爷的居所,端的是个富丽堂皇,景致怡然。
明儿个就是除夕了,合该是举家欢欢乐乐的才对,但此时的金庭院的气氛,却是异常的压抑,。
主屋里时不时的传出砸破声,偶有碎瓷片溅出了主屋的门槛,滚到了外边院子里的青石板间缝里。
丫鬟仆从来往中,皆大气不敢出,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敢有,生怕触怒了主子,连这个年都迈不过去。
突然有个六七岁还没留头的小丫鬟捧着一摞衣服进了院不小心踩上了一块碎瓷片,登时硌破了本就薄的鞋底,划破了脚心,疼的叫出声来。
“是谁?!哭哭啼啼的,叫得爷心烦,快快拖下去打死!”便闻屋里响起一个冷冽的男声。
那小丫鬟回过神来,登时害怕的跪了下去,忙大声求饶,想止了哭却由于害怕反而哭得更凶了。
自有两个家丁得了令,立马冲上来拉起小丫鬟就往角落里去。
不论那小丫鬟怎么脚踢拳打哭爹喊娘,终是被按在了那猩红的长凳上,再厉的叫声,几板子下去,就渐渐没了声。
过往的人皆都目不直视,脚步匆匆。
没人救下这个小丫鬟。
同情者是有,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这一个月以来,死在了那条凳上的人已不知有多少了。
金庭院左手边的正院里,听着金庭院里传过来的凄叫声,刘员外亦是无动于衷。
想到刚刚梁府派过来的人传的话,他冷冷一笑。
怕?
他刘邦德才不怕那区区苏阎罗呢!
————
胡一四个药童和徐婶子将手里的活计收拾利落,领了赏银高高兴兴的回家过年去了,原本就安静的阎罗堂就更加安静了。
苏纺坐在亭子里,手上拿着钳子拨弄着刚燃起来的木炭,那翻了面的木炭,登时蹿出更暖的热气来。
她伸直了有些发僵的双手凑上去烘烤着,目光越过凉亭的护栏,望向正在厨房里准备两人的午食的平葙。
耳后似有一阵清风拂过,苏纺回头,便见亭顶垂下来一个黑影。
苏纺:“……”
方青:“……”
那黑影正扮做鬼脸,倒挂着,见苏纺丝毫没被吓到,不由有些气馁,一个翻滚落了地,却不靠近,远远的坐在亭廊靠坐上。
“这簪子,苏姑娘从何而来?”他摸出怀里的簪子,眼神打量着苏纺的神情。
“你一大早就摸进了我这阎罗堂,上上下下寻了个遍,又跟着陆锦绎溜了一圈,怎么?心里还没点数吗?”这货一早就潜进来,早就被贺琛和陆锦绎发现了,要不是她提前打了招呼,一进来就得被两人给网住。
方青:“……”他也很绝望好吗?白白跟着陆锦绎出了河西府,敢情那人是去凤西府的。
可是整个阎罗堂他都找遍了,没发现人啊。
“我娘在哪里?”他咬了咬牙。
好好的江阴不待,咋就千里迢迢的撞到苏阎罗手里来了?
“哦,有人请我去大余皇宫里治病时,我正巧发现了个同你去年一样中了脓毒的妇人,一时好奇,便救了出来,哪曾想,竟是你母亲呢。”苏纺挑眉,一眨不眨的盯着方青,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
果然,她发现她说到大余皇宫四个字的时候,方青瞳孔微缩了一下,而听到中了脓毒,那眼神却微微沉了一下。
方青心中鼓跳如雷,面上却是惊讶道:“大余皇宫?我娘怎么会在哪里?”
“方公子不知道吗?”苏纺挑眉,轻笑,“那不是你母亲吗,我以为,你该是一清二楚的。”
方青在听到自家娘亲是苏纺从大余皇宫带出来的,此时心里早就七上八下的,只想快些见到娘亲问个明白,哪里还有心思跟苏纺在这打太极。
“我娘到底在哪里?!”他面上不由带了一丝怒意,语气也重了不少。
见他这般模样,苏纺眸光微闪,想了想,偏头道:“我先前的话还有下文呢,人虽是救了出来,可惜,很快就被大余皇后的人追上了,你母亲身中一箭,失血过多,当场就死了,这簪子,便是她咽气前交给我的。”
方青听得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长身而起,两步冲到苏纺面前,跪坐在矮几之后,双手掐在矮几的边沿,因太用力,那手上的青筋纹络清晰可见。
“你此话当真?!我娘她…她……她……”
这番她了许久,终是哽咽了一下,垂下头去半晌,抬起头来,面目狰狞道:“你为何不救她?!你不是想叫谁活谁就能活的苏阎罗吗?!你为何不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