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长泓与她同岁,她小时候跟着常来梁家时还见过几回的,那时候小,瞧着就是个不错的,这厢年纪早已是七品的百户长,听说为人颇为正直。
而那二舅母的娘家侄儿,比她小上两岁,也是整个河西争相夸赞的好儿郎,她也曾瞧见过两回,长相不差,人也风趣。
至于那东平书院的学子,倒是不曾见过。
鉴于前两个都没说假话,这个家室稍差的学子,想来也是不掺假了。
除了都与梁家有亲有故之外,苏纺不用辛夷去打听,也都着实找不出这三人有哪点不好之处。
可她这外祖母真舍得真心替她打算了?
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吧?
这娘家侄孙,二舅母的侄儿,大有前途的秀才学子,放着梁家好几个适龄的表妹,舍得说与她?
见苏纺半晌不接话。梁老夫人皱了眉,“怎么,纺儿莫不是一个都瞧不上?”
这也未免太大气性了!她那侄孙,多好的一个儿郎,她还打算说给她家九姐儿呢!
还有二儿媳妇的娘家侄儿,要不是她百般口舌,说以利弊,她是留给自个女儿的,才不舍的让出来呢。
这般好的儿郎,苏纺竟一个都不满意,她还想要哪样的?也不看看自个的身份。
虽说容貌上佳,可父母双亡,还整日里抛头露面的,换做有些身份的人家,谁愿意娶呢?!
恰时外面的贺琛一颗石子踢中了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走进院来的梁家九姑娘梁心慈,惹得梁心慈痛呼起来。
梁老夫人本就皱着的眉陡然就是一拧,就为了这么个不懂规矩的玩意儿?
难不成苏纺当真有效仿当今颂安公主公然养面首的惊世之举?
人家是尊贵的公主,她心里说说便是,可你苏纺是个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跟人家学?
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梁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般不要脸面的人。
她险些气笑了,当下也忘了自己将苏纺叫过来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同意一门婚事从此相夫教子被梁家拿捏在手里的打算,张口便要骂苏纺一句痴心妄想。
气愤间,外头梁心慈已经泪眼婆娑的踩着莲花步进来告状了。
“祖母,那人好生无礼!您瞧瞧,我的下巴……”
梁老夫人刚要出口的话被打断,冷不丁见伏在自己膝上的小孙女白净净的下巴上拇指般大的一块红印,险些都要淤青了,登时就是一怒。
“纺儿,你这车夫如此无状,你说该当如何处置?!”
处置?
别说贺琛乃是辛夷的师弟,她苏纺向来护短,就算贺琛只是她苏纺的一个车夫,也不至于就上升到随意处置了吧?
苏纺抬手,招了贺琛进屋来,指着梁心慈与他道:“你不小心踢到了九姑娘,该道歉才是。”
贺琛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确实不是故意的,可这姑娘刚才还踢了他一脚呢。
罢了罢了,他堂堂男儿,不与小姑娘计较。
当下就抱拳作了个揖,好声好气的道了歉意。
梁心慈一愣,当即就抹着眼睛哭哭啼啼了起来,“祖母,他踢得我这般疼,岂是一句道歉就行了的?”
梁老夫人本就疼这个小孙女,又扯上苏纺的这个车夫,心里更是大为光火。
“光道歉有何用?!姑娘家的皮肤娇嫩得紧,这要是破相了可怎么是好?既是车夫,就该老老实实待着马车边等着才是!还跑人家的院子里旁若无人的踢起石子儿来了。真是没道理!”她咬牙切齿道。
见梁老夫人先才百般的和蔼颇有身为祖母的恨铁不成钢,在一碰到自己真正疼爱的孙女之后,转眼就原形毕露,苏纺不由有些意兴阑珊,淡淡问道:“那依外祖母看,该当如何?”
梁老夫人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道:“既只是个下贱的车夫,冲撞了主家,打上三十大板,再发卖出去就是!”你不是说只是个车夫吗?我倒瞧你敢不敢护着一个小小的车夫!
这话说得多轻巧且又耳熟啊。
苏纺不由想到了辛夷刚从断人坞学成回来之时,正值端午,她带着辛夷和平葙过梁府来赴宴,辛夷“不小心”将现已出了嫁的三姑娘撞进了后花园的湖里,当时外祖母说的便是这番话。
可惜,辛夷将冲上来要抓了她去挨板子的婆子打得落花流水,吓的梁老夫人几乎晕过去,才不了了之。
“若外祖母打得了这顿板子,自叫你发卖便是。”苏纺声音有些微冷,不着痕迹的瞥了贺琛一眼。
贺琛:“……”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还不敢打不成?梁老夫人心下冷笑,摆手示意周嬷嬷。
周嬷嬷会意,立马着人去前院叫来了三个五大三粗的家丁。
贺琛见状,当下就往屋外跑。
梁老夫人瞧得嗤笑不已,几个家丁连忙追出去,便看见那车夫竟跃上了屋顶,转眼就不见了影。
准备大干一场得老夫人满意明儿过年好多些赏钱的四家丁:“……”
“老夫人,人……人跑了。”
闻言,梁老夫人:“……”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四个逮不住一个?跑哪儿去了,还不去抓回来?!”
个子稍高一点的家丁大着胆子回道:“他飞上了屋顶,眨眼就不见了。”
梁老夫人:“……”
她惊疑不定的看了苏纺一眼,不是说半道上捡回来的吗?怎么瞧着和那辛夷如出一辙的呢。
“纺儿,那到底是什么人?”
苏纺指腹轻抚着茶杯壁,淡淡道:“哦,他是辛夷的同门师弟。”
果然,都是一样的狂啊。
梁老夫人咬了咬牙,“纵然如此,可他打伤了你表妹,总不能一句道歉就算了。”
那语气,颇有一种人是你带来的你总有办法逮回来的意思。
“辛夷有事,便托了师弟来替她的差,这人既没和我签契也不由我发工钱,我左右是管不了他的。”苏纺语气依旧淡淡。
横竖就是不管你的事了?
梁老夫人气极。
一旁,收了眼泪的梁心慈开口道:“祖母,既然那人不是表姐家的下人,自是和表姐无关,咱们报了官,将他抓回来就是。”她嫡亲的哥哥定下了佟太守家的嫡女,婚事都定好了日子,这点小事,佟太守不会不给梁家面子。
梁老夫人一想也是,不过是个会点功夫的江湖人,随便定个罪名,就够他在牢房里受上一番罪让她的小孙女出气了。
当下便要着周嬷嬷去吩咐大管家亲自去一趟府衙。
瞧着两人理所应当半分不觉有何不对的模样,苏纺冷冷扯了扯嘴角,笑道:“要叫官差拿人,得知道姓甚名谁吧?我那丫鬟的师弟,姓贺单名一个琛字。”
梁老夫人才不相信苏纺会有这么好心,不过姓贺?
这个姓很常见啊,没什么不妥。
她刚要叫周嬷嬷记得说给管家让他给官差提,便听得苏纺又道:“若是单凭姓名抓不到人,说不定他赶回家过年了呢,对了,他家啊,就是北陵帝都的贺家,去他家抓人,保证能抓到。”
北陵帝都的贺家?
梁老夫人瞳孔微缩,只觉自己的老心脏蹦蹦蹦跳得极快了起来。
“可是十大世家排第二的贺家?”那个数百年来,出了五位皇后,三位宰相,现任家主乃是当今永政帝和大余的仁帝的嫡亲母舅的贇国公贺家?!
苏纺余光瞥着梁老夫人额间渗出来的细汗,轻轻点了点头,“正是那个贺家呢。”
梁老夫人双腿一软,差点从罗汉榻上栽了下来。
那个贺家啊!
像他们梁家这种小门小户,那样的门第里,就是一个管家都不敢招惹,更别提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可她刚才,竟差点叫人打了那个是贺家儿郎的少年?
虽叫他给跑了,但她满口下贱车夫的话,人家可听得真真的呢,要是记了仇,人家回去一告状,贺家只需动一根手指,就能叫他们梁家家破人亡呀!
梁老夫人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她瞥了瞥依旧端坐如松一脸淡然的苏纺,只觉这就是个煞星,招惹不得。
那辛夷向来护她家姑娘护得跟眼珠子似得,那贺公子又是她师弟,还不是帮着她的。
惹不得,惹不得,更惹不得了。
梁老夫人彻底没了心情,只扶了额称头疼。
苏纺见状,“善解人意”的起身告辞了。
待苏纺带着平葙走出了安常院,梁老夫人又打发了得知贺琛身份显然还没回过神的梁心慈,这才叫周嬷嬷附耳过来,吩咐道:“派人去告知刘员外一声,劝他快些住手,若他不听,同他讲清楚,他那主意跟我梁家无关,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跟我梁家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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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纺甫一跨出梁府大门,就远远瞧见贺琛正坐在车辕上啃烧饼呢。
鸦青胡同前边的巷子就有一老伯支了一只烧饼摊,这小子,跑得倒是快。
近了马车前,苏纺瞪他,“你刚才跑做甚?”
贺琛一愣,“不是你给我使眼色叫我不要硬扛,先跑了再说?”
苏纺:“……”她是叫他动手打他们个屁滚尿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好吗。
算了,这是个二愣子,惹不起。
“回去吧。”
马车原路返回,驶进了阎罗堂后院,苏纺下了马车,冷不丁瞥见马厩草棚顶上,垂下一根红丝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