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秦佳茜简直是坐如针毡,就连最矜持稳重的秦舒娴脸上也隐隐有些焦灼。
所有人已经干等一小时了。中途只来了一名菲佣添茶,秦佳茜把人抓住不让其走,无奈对方一问三不知。
“爷爷,谢先生是不肯见我们吗......”秦佳茜环着手臂,嘟起了嘴,再这样熬个一两小时,她油性皮肤呢,妆都脱了,还怎么见人啊。
恹在沙发上的秦佳彤,凉凉笑了声,低声:“蠢货。”
“不是因为你捅了娄子,我们至于在这做冷板凳吗!”秦佳茜耳朵尖,眉毛一抬就顶回去。
“行了都闭嘴,一个个的,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没?带你们来不是丢人现眼的!”秦达荣厉声呵斥,会客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彤儿,跟妹妹道歉!”秦达荣淡淡瞥了一眼秦佳彤。
秦佳彤咬着唇,一脸高傲,可她的心高气傲早已被昨晚的突变折去一半,此时的她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之中,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未知最让人惶恐。
看着秦佳茜这种蠢货取而代之吗?或者被秦舒娴这只笑面虎捡便宜?或者被那个她从小最瞧不起最厌恶的贱种......
不可能。
秦佳彤遽然止住毛骨悚然的想法。
谁都有可能,秦佳苒绝对不可能。也绝对不可以。
秦佳彤最终还是说了对不起三个字。
会客厅陷入一种浮躁的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走着,不会快也不会慢,就是难熬,秦佳苒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股潜在的压迫,仿佛空气里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所有人的情绪,还有一双隐藏在角落里的眼睛,看着他们。
她紧抠掌心,也不知为什么,跟着焦躁起来,转念又想到秦言风手上的照片,那种焦躁又转化成灰暗的绝望。又不知煎熬了多久,她起身,走到秦达荣面前,小声请示:“爷爷,我想去洗手间。”
“找佣人带你去。不要乱逛。”秦达荣没看她,只是随意叮嘱一句。
秦佳苒说好,转身的瞬间看见秦佳茜瞪了她一眼,她僵硬地笑了笑,随后一步也不停地走出那间压抑的会客厅。
她脚步很快,像是要逃离什么,但同时很轻,踏在灰咖色木纹地砖上,只发出一丁点细小的声音。
别墅太大了,又没几个人,以至于显得特别空,一种淡淡的果木香弥漫在空气里,像一张低沉而温柔的网。
秦佳苒满脑子都是她该怎么办,注意力根本没在脚下,就这样在别墅里茫然地乱逛,直到阳光肆意倾洒在她身上,她才觉得不对劲,脚步骤然一顿,迎着刺眼的阳光抬头,她眯着眼打量。
这里是一座意大利式的玻璃花房,和复古低调的别墅装潢完全不一样。
这里是彩色的,斑斓的。
她拘谨而立,被周围陌生又漂亮的景色包围。
阳光从弧形玻璃穹顶洒落,烘得花房里明亮而温热,阶梯式架上摆放着几十只青花瓷瓶,每只瓶都插着一把新鲜芍药,那些花在金色的空气里舒展,绽放,散发甜蜜的香。花房中央设计了一圈下沉式沙发,铺着奶白色的羊毛地毯,地毯上没有摆茶几,而是........
一座比她还要高,足足有三四米宽的巨大玻璃笼。
秦佳苒呆滞地望着那座玻璃笼,喉头有细微的吞咽,她像是望着一座庞然大物,不知该怎么办。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身体里游走,既觉得危险不该靠近又被好奇心唆使,挪不开眼。
她定定地看着那座笼子。
笼子里造了热带雨林景观,各种植物茂密生长,一条流动的瀑布沿着长满苔藓的山石往下落,紫色粉色的小花从石头的缝隙里钻出来,最底部是湖泊,里面游着一群小鱼。
就在秦佳苒以为这只是个大一点的生态缸时,眸光中闪过一抹惊艳绝伦的蓝色,瞳孔猛地一缩。
这笼子不是用来养植物养鱼的......
而是养蝴蝶。
巨大的,漂亮的,无与伦比的蓝色蝴蝶。
这居然是活的蝴蝶,秦佳苒不知觉张大嘴,溢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有谁会在这养蝴蝶?是…谢先生?
秦佳苒终究抵御不了诱惑,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下台阶时,她有些尴尬地瞥过自己脚上穿旧的平底凉鞋,脚趾蜷了蜷,干脆脱下,拎在手上,赤脚踩上地毯。
走到玻璃笼前,她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趴在玻璃笼上,看着那只安静栖息在蔓藤上的蝴蝶。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蝴蝶。
金色的阳光穿透笼中森林,那是一种明净又斑斓的蓝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一样的光泽,像天空掉落了一块,跌进海里,又被染上一层蓝。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颜色,普鲁士蓝吗?还是克莱因蓝?还是任画家们抓破脑袋也调配不出来的蓝色,只有诗人才能形容的蓝色,像无限的遥远的无止无境的宇宙,可望而不可即。
秦佳苒大脑有些晕眩,无端觉得被引诱了,伸出手指轻轻触上去。
“这是海伦娜闪蝶,来自亚马逊热带雨林,被公认为全世界最漂亮的蝴蝶。”
一道极低醇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慵懒的腔调,秦佳苒心弦一惊,飞快地收回手指,转头看过去。
男人白衣黑裤,清隽而矜雅,深邃的轮廓沐浴在阳光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压着一双幽邃的黑眸,他身量很高,又站在台阶上,仿佛是高高在上俯视过来,宛如阳光照不到的一片夜色。
“谢先生.....”
秦佳苒感觉大脑短暂地空白,脸也唰一下红透,是一种被抓包的窘迫。
第一次见面她穿错了衣服,已是失礼,第二次见面她又在没有允准的情况下在他家里乱逛。这蝴蝶是他的宠物吗?是的吧,不然也不会花费这么大的金钱和精力养着,也不知她这般唐突会不会惹怒他.....
若是惹怒了他,她在秦家的日子只会更难更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本来想找洗手间,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秦佳苒局促地眨了眨眼睛,声音细细柔柔的,天真又无辜。
谢琮月看着她,笑了笑。他知道她在说谎。
洗手间就在会客厅的旁边,出门就能看见,怎么会迷路?
“找到了吗?”他随口一问,温和的语气里带着疏淡。
秦佳苒点了点下巴尖,乖柔一笑:“找到了,然后不小心就来了这....您别生气。”
谢琮月很淡地笑了笑,一双猜不透情绪的眸子望过去:“为什么要生气?”
秦佳苒吞咽喉头,整个人都紧张的不行。她短暂地思索,小心翼翼回:“因为我不小心看到了你的蝴蝶。”
“养在这只是因为采光好,不是为了躲着人。”
他声音过于动听,让人过耳难忘,即便这样不带情绪地说出最普通的句子也让她心脏噗通跳动。
秦佳苒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男人,在她的意识中,有钱的男人不外乎是秦言风那样风流纨绔,不务正业,亦或是她父亲秦世辉那样大男子主义,再不然就是秦家泽那样古板严肃,色厉内荏。
可他都不是,他是她想象不出来的男人。
“您刚刚说它叫什么?海伦....”秦佳苒蹙起眉,太紧张了,现下已经想不起来。
“海伦娜闪蝶。她还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光明女神。”谢琮月轻描淡写地说着。
“光明女神.....”
秦佳苒垂下眼睫,喃喃重复。
她想到了曜这个字。
黑暗无法侵袭的光明。
宛如眼前的男人。
她忽然心思一动,脑中浮现出一个惶恐可怕的念头——接近他。
常年埋在阴暗里的丑陋生物,对光的敏感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发现有任何一束光,就会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不讲体面,不讲规矩,只讲生存。
她就是在底层生活的动物,过早的熟知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建造出了一套独属于她的处事哲学——学会讨好,保持乖顺,永远听话,没有态度,不争不抢,逆来顺受。
若非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她在秦公馆没有活路。
可就是这样,还是要受欺负。所有人都欺负她。
秦佳苒垂着眼,静静看着面前男人锃亮昂贵到手工皮鞋,只要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一点点,一点点就好,那就没有任何人敢欺负她了.....
他看上去这么温和,绅士,好脾气,是很好接近的,是吧?
心底的声音问着自己。
谢琮月也静静站着,看见女孩脸上依次划过恍惚,哀伤,挣扎,似浮光掠影难以抓住,她仍旧维持着趺坐看蝶的姿势,一只手轻轻垂在腿上,一只手拎着鞋,也不管一直拎着会不会累,那海伦娜蝴蝶不知什么时候飞到她身后,仿佛停在她肩头。
蝴蝶看上去很喜爱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可是蝴蝶是没有情感的,无论饲养多久,多宝贝,蝴蝶都不会认主。
秦佳苒手掌撑着地,试图站起来,坐久的腿会发麻,刚要站直,腿窝深处袭来一阵酸软,她跌坐回去,手中的凉鞋没拿稳,摔在洁白的地毯上,落了两抹灰印子。
秦佳苒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面色发白,连忙去捡鞋子,怯怯的道歉声像蝴蝶扇动翅膀,传进谢琮月的耳朵里,惹出一点痒意。
“对不起,谢先生,不是故意弄脏您的地毯的....”她把凉鞋放在自己的裙子上,仰着脸,惶恐又可怜。
谢琮月微眯了眸,抬手扶了下眼镜,温淡开口:“不用道歉。佣人会处理。”
不算什么事。
秦佳苒乖顺嗯了声,暖黑色的眼睛轻轻闪动,她跪坐着,咬着唇,眉头蹙起,似乎是要说什么难开口的话,在艰难抉择之中。
谢琮月就这样看着她表情不断变幻,很快,她露出了一抹讨好的,乖巧的笑容。
谢琮月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记忆的阀门被打开,触发了一个神秘的节点,眼前的景象和记忆深处的某一页一点点重叠,吻合。
极其漂亮的小脸上出现极其违和的表情。
看着让人不舒服。
但没有人会觉得不舒服,所有男人看了这种漂亮讨好的笑容都会被取悦到,得到一种变态的满足,从而由她予取予求。
原来,他的眼熟不是错觉。
是的。他见过她。谢琮月记起来了。
他十八岁的那天,港岛下过一场令人难忘的暴雨,暴雨里,一个小女孩撞上了他的车。
长开的脸蛋比从前更漂亮,也更柔媚,少了稚嫩,多了一点世故的心机,可还是天真,清澈。若说当年是无知而为,那此时此刻就是故意的。
她似乎很懂男人的死穴,也不知道做过多少相同的事,这般烂熟于心。
秦佳苒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在想什么,只是察觉到他的面色阴沉下去,可没多想,她伸出手,指尖像蝴蝶,在空中轻轻往下勾了勾,柔柔说:
“谢先生,我腿麻了,您扶我一把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