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186章 谁将清白问苍天

到后来好容易睡得安生了一会子,逸阳又觉在迷迷糊糊之中,恍惚听见耳边传来女子低声饮泣的声音。在似醒非醒之间挣扎了好一阵,才总算睁了一下眼,只觉得头晕目眩,头疼欲裂,只得又合上眼睛,偏耳边那让人揪心的抽泣声却如同冤鬼缠身,让逸阳在困乏难受之极却又再难睡去,愈发颠倒辗转。

逸阳皱着眉,终于勉强睁开眼,却见一个披发女子的模模糊糊背影,正侧身坐在自己的竹榻边,低着头哭得好不伤心。逸阳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头,好一阵子,才辨别出那个哭泣的女子竟然是桐儿。

只见她正将一条胭脂红帕子的一角咬在齿间,似乎是伤心到了极处,却还是极力隐忍,所以那伤心欲绝的抽泣声,似乎是怎么压也压不住。衬了她身影后隐隐透出微明天光的窗纸,那娇俏的肩膀微微抖索,仿佛是瑟瑟西风之中,不堪秋寒的一朵小雏菊。

逸阳脑中尚不清醒,恍惚问了句:“桐儿,你怎么在这里哭?”说着话,逸阳摇摇晃晃支着坐起身子,掀开夹被正要下床,却陡然发觉自己的下半截身子,竟然是赤条条□□!

逸阳如遭雷劈,顿时大惊失色,所有残余的酒力一瞬间都给吓得分毫不剩,只觉得周身冷汗涔涔,直如芒刺在背,手忙脚乱地用夹被掩住身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桐儿闻言,抽噎着回过头来,一双原本如春水般灵动的眸子,此时已经哭得又红又肿。见逸阳那一脸诧异惊恐的狼狈神色,桐儿暗自狠狠一咬牙,身子一矮,便跪在逸阳榻前:“大公子……奴婢……”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哭得抬不起头来。

逸阳此时已经是方寸大乱,莫不是梦里那些……难道是真的?不!不会!不可能!逸阳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细想,暗暗用力在自己手臂上捏了一下,却发觉眼前确乎不是在梦境之中,可心中仍存着一丝侥幸:“你……你没事吧……”

桐儿猛然抬起头,泪光盈盈的眸子里霎时闪出一道仇恨的微光,但,也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仅仅一瞬。桐儿立刻又低下头去,手中暗暗用力撕扯着那条早已被眼泪濡湿的胭脂红帕子,似乎抽噎哭泣得更是厉害。好一阵子,她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这才又断断续续嗫嚅道:“奴婢……没事,只是……只是昨夜,大公子您吃醉了酒,叫奴婢来送茶,您就……就把奴婢……”又吭哧了半晌,最终,猛然抬起头来,“把奴婢的身子……要了!”

这几个字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如同当头炸雷,将逸阳轰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又如一脚蹬空,直落入了无底冰窟。

他狠狠捶了捶头,可头里除了宿醉留下的涨痛沉晕,就只有那个支离破碎的恍惚梦境,还浮光掠影地根本瞧不清楚:梦里,逸阳确实曾将一个女子抱在怀中,似乎还亲吻了那女子。可那怀中的女子到底是真是幻、自己与那女子后来又做了什么,逸阳却实在是半分也想不起来。

一时情急,逸阳只剩了对自己暗自咬牙发狠:江逸阳啊江逸阳,你……你这到底是做了什么!ぷ99.

也不知是过了许久,还是只过了一瞬,逸阳勉强从骤然的惊恐之中缓过些神来,失魂落魄之下仍还是心有不甘,又试探着问道:“桐儿,我、我是不是只是……只是亲了你?”

桐儿闻言,被眼泪泡得狼藉的脸上渐渐现出不可思议的惊愕神情,突然,她秀如春山的眉头狠狠一拧,声音也陡然带了些尖利:“大公子!大公子占了奴婢的清白之身,奴婢也只好依从,可大公子你、你怎能……”这后半句话陡然断掉,似乎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又似乎是羞恼到了极处,桐儿双手一合,紧紧捂住脸,低头呜呜地痛哭起来。

逸阳此时全然不知所措,正不知是该安抚还是该沉默,桐儿却忽然止住了哭声,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来,一双带泪的眸子紧紧盯在逸阳脸上,强忍着眼泪,一字一句地叹道:“这都是命,怨不得旁人。”也不等逸阳开口,她躬身福了一福,竟然还规规矩矩地说了句:“大公子,奴婢告退。”之后也不等逸阳反应过来,她已经自顾自转过身去,仿佛游魂一般走出门去。

逸阳见桐儿出去,手忙脚乱地抓起榻旁丢着的裤子穿在身上,心慌意乱地整理衣服时,才发觉自己身上的素白寝衣果然比平时揉皱了许多,想来纵使夜间睡梦里辗转反侧,也未必能有这样的结果。

起身之时,又忽然看见枕旁散落着一支鎏金芍药花钗,想来是桐儿落下的,逸阳眉头紧皱,赶紧拾起来,顺手藏到衣袖里。又怕还有什么落下的物什给旁人瞧见,便自己动手,将床榻上都收拾了一番。却一眼瞧见夹被上染着几点鲜红的血痕,锦褥子上也有几痕已经给蹭乱的血迹——难道……难道这就是女子的处子落红不成!如果是,那这几乎就是铁证如山,坐实了昨夜在这张竹榻上,确实发生了什么不堪的事情。

逸阳头上又是一阵五雷轰顶,他傻傻僵立了片时,双手抱住头,颓然跌坐在床榻上。

天气从一早起来就是阴沉沉的,此时已然过了巳时末,按说这天近晌午,可还是全不见日头,叫人几乎分不出时辰来。

虽说今日头顶上没有毒日头照着,可宝心此时却比在毒日头底下照了一整天还焦心难受,领着自己的小丫头卉儿,从王府西端头的“己思园”一路直找到东端头,也没寻见大公子的影子,直急得宝心连连跺脚,恨不能能有个□□法才好。

正急火火要往二门方向找去,忽然见宝意的小丫头葭儿朝这边跑过来,到宝心近前还不及喘匀气息,就行了礼道:“宝心姐姐,宝意姐姐让我来告诉一声,那边已经找到大公子了,大公子也已经往王爷书房里去了。”宝心心下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王爷大半个时辰之前突然间就回府来了,之前竟然都没打发个家人来知会一声。王府上下没赶上迎接,只能改为赶着去问安,偏偏咱们这位一向都只在屋里守着那个病秧子的大公子,今日却不知是抽了什么风,从一大早起来,就忽然像欠了那病秧子的钱似的躲着避着不敢见,草草梳洗完就不见了踪影,竟然是连那病秧子的卧房都没进一下,这还真是破天荒了。宝心正和宝意偷偷躲在自己屋里议论大公子今日是中了什么邪,画儿那个“耳报神”就跑了来,关严了门窗悄悄说书房昨晚出了事:今日天刚亮的时候,她亲眼见到桐儿披头散发地从大公子书房里出来,比甲没穿在身上,而是拿在了手里,连扎腰的汗巾子都系得乱糟糟的。听了这些话,宝心也说不出自己当时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没来由地烦躁恼恨。若不是怕大公子因为不去迎接王爷而遭了斥责,只得赶紧跑出来四下里寻他,宝心此时恨不能躲在屋里对着墙狠狠大发一顿脾气。

那边葭儿的话还没说完,又脆生生道:“还有,就是咱们大伙儿一直都没找见桐儿。刚才裴妈妈又来咱们西院了,听说是还没找着,就吩咐下来,说所有人都务必要赶紧找到桐儿,一旦找到,赶紧把她关到后院的小库房里去,万不许生出事端来。宝意姐姐她们正急得四处找呢,也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宝心气得恨恨一跺脚,咬牙低声骂道:“这个没教养没见识的混账蹄子,不知是从哪个山野荒坟里长出来的,一天到晚就只顾着攀高枝的下作东西!来到咱们王府里就生事,也不知道那副脏心烂肺里都存着些什么腌臜心思!”

葭儿噘着嘴也“哼”了一声,附和道:“可不是么,我听见裴妈妈跟宝意姐姐也说,王爷刚刚回来,那要命的旧账还没算呢,可千万别再给大公子加罪过了。宝意姐姐说,咱们可都得千万赶紧四下里找找,王妃娘娘那边还等着信儿呢。”

打发走了葭儿,宝心还要继续去找桐儿,才觉出脚疼腿酸,想来是这一路小跑,果然是折腾得乏累了,便寻了个清静的廊子转角,先坐下歇息片时,伸手在腿上细细揉着。

小丫头卉儿从十岁进得府来,就一直跟着宝心,这两年也算得处处小心,只是宝心嫌她不甚机灵,始终也不大看得上眼。想来这时候若是葭儿看见宝意乏累了,那必定是要笑嘻嘻凑上前去捶腿捏脚,插科打诨说笑话,好好献一番殷勤。可这卉儿却是个死不开窍的,见宝心坐下歇着,她竟然也跟着在一旁坐下,自顾自揉起脚来。

好在这时候宝心没大心思去理会旁的,只顾着琢磨桐儿到底是不是已经和大公子成其好事。若是大公子先将桐儿收了房,那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时时处处提防着宝意,那可就是大大的失策了。当真是没料到啊没料到,一心想前门拒虎,谁知道后门就进了狼,千防万防就怕给宝意抢了先,却白白便宜了这条外面来的野狗!难不成大公子一直对自己和宝意都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就是因为没瞧上?可那个桐儿模样没有自己秀气,身量没有自己窈窕,只不过就是那两只眼睛还算有几分灵气,难不成这就能让大公子动了心?那自己可当真是太轻敌了。再仔细想想,头几日王妃娘娘给桐儿又改名字又调去伺候大公子的,显然就已经是存了要将她送给大公子做屋里人的意思,难不成是王妃娘娘已经觉得自己和宝意都不入大公子法眼?王妃娘娘对那个风儿姑娘一直不闻不问,可也并没有一定要遣出府去,瞧着日后只怕也是个要收房做小的意思,如今还又横空杀出了个桐儿……

宝心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原本还为自己能被王妃娘娘看中,日后留给大公子做屋里人而暗自心喜,哪知道这凤凰一般的大公子回府来才半月有余,自己就算是能现在给大公子看上收了房,都已经是排在第三个了,这还没算上正经主子那位世子妃呢;可若是大公子当真根本没看上自己,到时候只怕还是要沦落到配给这府里哪个小厮去。那才真真可惜了自己这一副花容月貌,也算是戏文上说的“红颜薄命”罢。

宝心出神好了一阵子,越想越是心下难受,忽听一旁“哎呦”一声,猛回头,正见卉儿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正揉。原来是这小丫头子跟着宝心四处跑得累了,见宝心发呆,她又闲得无聊就打起盹来,一时迷糊了,竟然一头撞在身旁的廊柱上。

宝心正没好气,上前一把捏住卉儿的耳朵,用力拧了一拧,骂道:“偷懒耍滑的小蹄子,一时没人盯着你,你就要作耗!外头看着还算老实规矩,其实都是个花架子虚样子,骨子里全是奸懒馋滑坏!”这院子里倒没有旁人,只是宝心在正院里规矩惯了,连骂人也并不高声。

卉儿疼得小声哎呦,不敢回嘴也不知辩解,只剩下低着头偷偷抹起眼泪。

宝心指桑骂槐了几句,仍是不解恨,看卉儿只一味低着头哭,反倒越发来了气,又伸手去在她胳膊上狠狠拧了几把:“这也就是你跟了我,要是跟着主子们,就你这个不长进的德行,看不打烂了你的!”

卉儿不敢躲,又不敢大声叫疼,只是呜呜哭。宝心有心再骂也没了兴致,又恨她嘴笨,连句讨好告饶的话也不会说,便“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她,气呼呼仍旧坐下,瞧着廊子边的一丛榆叶梅,又继续想起自己的心事来。

直到远处忽然传过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宝心一惊,先一把拉过卉儿,二人都躲到廊子犄角,这才伸头从花窗瞧瞧看过去,只瞧见几个小厮的背影,正朝里面急急走去。

见有小斯进内宅去,宝心这才又想起王爷已经回来,自己还要继续去找桐儿那个小贱蹄子。虽不大情愿,可还是打叠起精神想了想,随即一把拽过卉儿,低声问:“说,你可知道平日里桐儿出了西院,都往哪里去?”

卉儿方才挨了打骂,一直小心翼翼站在宝心身后,此时忽然给她这样一问,赶忙连连摆手:“我……我平时都是跟着姐姐的,她去了哪里我可不知道。”

宝心伸手在卉儿额头上用力一杵,低声骂道:“你别当我不知道!你们这帮小丫头子,个个私底下都得过她的好处。哼,不过就是些街上卖的胭脂水粉小荷包之类,她那山野村蹄子好意思往外送,也只有你们这等眼皮子浅的小家子气货色才好意思伸手去接!平日里她愿意巴结你们,我也懒得管;今日里她要是在这府里作妖惹出乱子来,你不说就是知情不报,到时候裴妈妈查问下来,看不撵走你的!”

卉儿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攀住宝心的胳膊,哭着求道:“好姐姐好姐姐,求你饶了我罢,都是我眼皮子浅,她追着赶着给我那些劳什子,我也就接了。求姐姐可别撵走我,我娘知道了肯定是要打死我的。”

宝心原本也不过是吓唬,见她着实害了怕,就趁势道:“那还不赶紧说!仔细说,要是敢有落下没说的,我一样不饶你。”

卉儿哪里还敢有隐瞒,竹筒倒豆子似地都说了出来:“她一进西院来,就常常给我们些花儿粉儿的,这府里的好多小丫头子都得过。她也不过就是四下里讨好,平时追着我们闲聊几句。她说她一个外来的乡下丫头没见识,能有机缘进了咱们神仙天宫似的王府里来伺候,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咱们府里规矩大,她很多事情都不晓得也没见过,就怕一个不小心会惹祸上身,所以大小事情都想跟我们打听打听。其实,她也只是问了些这府里的寻常事情,比如各位主子的脾气喜好什么的,尤其问了些平时怎么伺候王妃的事情,还有怎么讨姐姐和宝意姐姐高兴之类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我们这些小丫头子们拿了她的东西,抹不开面子,就随便跟她说些,倒也没有和她十分要好的。我说的都是实情,求姐姐可千万别撵走我。”看宝心一副不甚相信的样子,卉儿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敲着脑袋想了又想,忽然瞪着眼睛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她有一回私底下问过我怎么能找到竹烟,至于找他什么事我就真不知道了。”

“起来,这就跟我找竹烟去。”宝心一把拽起卉儿,转身就朝二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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