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185章 高宴华堂恐夜阑

逸阳去拜见姨丈姨母,果然给姨母留住吃了晚饭,更给多年未见的两个表哥齐廓、齐旷拉住了吃酒。

姨丈齐治平乃是武将出身,原本在家中对儿子们就不似兴宁王那般处处约束规矩,齐廓、齐旷兄弟两个自然更爱玩爱闹些。当年姨丈奉旨领兵征缴云贵,姨母还曾带着这两个表哥在兴宁王府里寄住过两年。齐廓比逸阳大三岁,齐旷比逸阳大一岁,不仅与逸阳、倜阳常在一处玩耍,到了逸阳、倜阳进了宗学后四人还在一处读书,是以逸阳幼时与这两位表兄倒比与其余几个庶出兄弟还更亲热些。

这齐廓、齐旷两个都是生就来的豁达性子,后来又是从十几岁上就跟随父亲在军中历练过,难免不贪好杯中之物,且酒量也非同小可。倒是逸阳,一来平素便不善饮酒,二来此时心中记挂母亲,更是无心畅饮。只是母亲叮嘱要与表兄多亲多近,又给这兄弟两个一左一右拉着频频让酒,实在推辞不过,好说歹说吃了几杯,脸上身上便都渐渐觉得火热起来。

待逸阳回到府中,已然是过了定更天,因记挂着母亲的病势,不及更衣便先到正院来问安。

裴妈妈迎出屋来,轻轻朝逸阳摆了摆手,引着他到院门外,方低声说下半晌太医来瞧过了,说王妃这几日劳累失养,又兼思虑过甚,是以勾起了旧疾,留了安神养心的方子,王妃晚饭后吃了药就先歇下了。太医再三叮嘱:虽说此次心悸病发作之时救治及时,尚且无碍,可这病本身是个要命的,须得静心调养,千万再沾不得着急动气之事。

逸阳听得字字惊心,又见裴妈妈说话之时,一双素来恭谨的眸子一直盯在自己脸上,愈发惭愧自责,只有不住点头。

若非是王妃事先有话叮嘱,裴妈妈当真是要仗着自己这掌事妈妈的身份,见到这位大公子劈面就要着实数落他几句。但此时逸阳刚一回府来,就急急先来探问母亲,可见他又果然是一片纯孝之心。看逸阳眉宇间颇有愧悔之色,裴妈妈长长“嗨”出了一口气,摇头道:“王妃睡前还叮嘱我,说大公子必定给表少爷拉住了吃酒,还教我务必要预备下醒酒汤。你说这做娘亲的,全顾不得自己的病是要命的,反倒一颗心都只扑在儿子身上,当真是要操碎了才罢呢。”

裴妈妈并没说自己当时便宽慰王妃道:“哎呦我的王妃娘娘,您且只管安心养病罢。虽说两个表少爷都是海量,可咱们大公子一向都是个最谨慎自律的,从来都不会吃多了酒。何况您这厢身子违和,大公子心里都后悔得什么似的,临出门的时候那眼眶还有些红呢。这会子就是有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必定不肯吃个酩酊大醉回来不是?”由此看来,这裴妈妈果然是个忠心的,不过妇人是到了她这个年纪,难免不有些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逸阳躬身作揖,裴妈妈闪身避开,逸阳刚要开口,裴妈妈一摆手说道:“老奴是个做下人的,受不起大公子的礼。大公子若有心,回去不妨将王妃娘娘所劝的话好好琢磨琢磨,王爷眼下这就要回来了,只别教王妃娘娘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才是,娘娘那个病,着急动气都是要命的。今日也晚了,大公子也回去早些歇息罢。”想起王妃的话,又不免也嘱咐一句,“请大公子记得王妃的吩咐,她癸水未净之前,不可与那位风儿姑娘同榻。”

望着逸阳的背影,裴妈妈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进屋之前,又赶忙叫过一个小丫头,让她赶紧跑去西院叮嘱宝心和宝意:大公子夜间难免酒渴,务必要仔细伺候茶水。

第二日逸阳一早起来,只觉得两太阳仍是有些突突地跳着疼。

他素不善饮,是以略多吃几杯便觉上头。虽说睡前连吃了几杯茶,可这一夜仍是觉得口干舌燥,不时起身要吃茶,睡得甚不踏实。偏偏书房的小榻不过是午休时用的竹榻,宽不到三尺,逸阳这一夜只觉得周身燥热,在这一张小榻上辗转不宁,一夜不得好睡。

其实何止逸阳,宝心和宝意倚着书房的门边候着,支愣着耳朵听着逸阳在竹榻上辗转翻身,小心翼翼地伺候了整整一夜,自然也不得好睡。早上伺候逸阳洗漱之时,她二人眼睛里都带着红丝,忍不住也偷偷打起了哈欠。

王妃不愿让人假借自己病倒之事生出些对逸阳不利的闲话,早上醒来后虽然觉得仍是心口发颤,可还是强打着精神如常起身,妆扮得一丝不乱。王爷这几日就要到京,府内外大小事务自然更多些,何况那几个侧妃昨日没探听到消息,今日果然一个不落地早早就来问安,又都故意磨蹭着不肯回去。王妃说不得也要强撑着做出全然无事的模样,只是逸阳来问安之时并没有再留住他说话,嘱咐两句就打发他回去了。

逸阳回到屋中,见风儿刚刚洗漱完毕,正坐在妆台前打愣,连头发还不曾梳,便屏退众人,自己拿过梳子给风儿梳头。

逸阳见风儿一直低着头闷闷不乐,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便柔声问:“怎么了?身子不舒服么?”

风儿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用牙齿咬住下唇,直到逸阳给她将头发仍梳做两个抓髻,风儿也没有开口,只将两个食指来回绞着,似乎很是委屈。

逸阳放下梳子,在风儿面前矮下身子,温言哄道:“告诉大师哥,是哪个惹风儿不高兴了?”

风儿抿了抿嘴,看了逸阳一眼,又垂下眼皮,皱眉小声道:“她们说……以后每个月这癸水都要流几日,那……岂不就以后总要给它烦……”

逸阳万不料想风儿竟然是烦恼这个,不由得一笑。可随即又想她自幼无母,这等女孩子的私密事情自然也是没人说给她的,又不免替她难过。想了想,方又故作轻松笑道:“这原本就是每个女孩子都要经历的,凭什么人家都有,偏偏就只你没有?”

风儿轻轻“哦”了一声,歪着头瞧着逸阳问:“那……岂不是连留儿姐姐也要给癸水烦么?”

逸阳实在料不到,自己竟然还要给这个已经与自己入过洞房的媳妇讲解这等女孩儿家的私密话题,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心中暗自叹息:留儿啊留儿,这些年在山上,一向都是你照顾风儿,风儿也当你做姐姐,虽说风儿一向是个大咧咧的野丫头模样,可好歹她也当真是个丫头,你怎么就连一丁点子女孩儿家的常识都没说给风儿?你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见风儿还在切切瞧着自己,逸阳嘴上只好含混答了句“应该有吧”,正寻思着要如何岔开这尴尬话题,却听风儿又小声嘟囔一句:“老天当真不公,为何一定要与女孩子为难?为何不让那些野小子也每个月都这样难受几日?”

实在没法子,逸阳干脆顾左右而言他:“这等事情,等你长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对了,我头几日叫人在廊子里放了几盆金鱼,昨日送进来了没有?都是竹烟他们四处寻摸来的好品种,那几尾蝶尾墨龙睛、凤尾鹅头红、还有蓝望天都很是难得,长得也有趣,给你闷的时候瞧着玩。”

不想风儿却赶忙低下头去,嗫嚅道:“不是我……是夜儿。”偷偷瞟了一眼逸阳的脸色,又赶紧低下头去,“它……它倒是也没吃,就只是捞出来……玩玩而已。”

逸阳这才知道,昨天送进院子来的金鱼,已经被猫儿弄死了好几条,又听风儿说起夜儿昨日为了捞鱼,竟然掉进鱼缸里沾了满身的水,也不由得笑道:“这是我的不是,竟然忘了咱们屋里还有夜儿这个惹祸祖宗。鱼没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叫竹烟他们去再添些新鲜品种的金鱼进来就是了。回头我叫丫头们给每个鱼缸都扣上个竹篾编的盖子,再派个小丫头见天儿在鱼缸旁守着就是了。也省得夜儿没完没了地只惦记着那几尾金鱼,都顾不上陪你玩了。”

因风儿不能出屋,逸阳就叫人将廊下盛金鱼的瓦盆都搬进屋来。逸阳坐在床榻边上,由着风儿倚在他怀里,二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拿饭粒去喂给夜儿捞剩下的那几尾金鱼。

二人正是难得的有说有笑,偏在这个时候宝心进来传话,说齐廓、齐旷两位表少爷来到府上,先去拜见了王妃,言说昨日表兄弟久别重逢,高兴非常,只可惜仓促未能尽兴,所以此番过府来是专程设宴相邀的。他二人还请了当年与逸阳同入宗学的几个子弟,还有齐廓的三个换帖兄弟,乃是抚远大将军马骧的大公子马如龙,威德侯世子廖瑾一和新近高中的武科状元俞青云,一众人约好下半晌要在临江的“摘星楼”饮茶一聚,晚上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十里春风楼”设宴,庆贺逸阳回京。

宝心眼见着逸阳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去,心下自然晓得自己此来是坏了大公子的兴致,可王妃已经吩咐下来,也不敢不听,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王妃娘娘已然替大公子应下了,那边正留住表少爷说话,叫奴婢们服侍大公子这就更衣过去。”

这一班自幼熟识的高门贵胄公子王孙聚在一处,又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哪里有个不热闹的道理?尤其其中还颇有几个好事爱闹的纨绔,下半晌在“摘星楼”饮茶时好歹还略有收敛,及至一到“十里春风楼”,佳肴美酒加上歌舞箫管,不一时就闹了个人仰马翻,到后来更是叫人把了门,声称今日必定要不醉不归才罢。

逸阳晓得母亲之所以催着自己赶紧同两位表兄出门,是希望自己作为兴宁王府的未来世子,能够在这官宦子弟的圈子之中如鱼得水,也明白既然自己离了九离山、回到京城王府之中,便注定日后要混迹官场,纵然心中始终不甚情愿,也只好打叠起精神来一一应酬。他自知酒量不济,能推辞便推辞,不能推辞的也能少饮就少饮。无奈这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实在不是好对付的,好容易熬到席散,一众人都颇为尽兴,逸阳也已经有了八、九分酒意,雨墨和竹烟赶紧上前要相扶,给逸阳伸手挡开。他虽不至于东倒西歪,下楼之时也已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了。

回到府中,雨墨和竹烟扶着大公子到书房的竹榻上躺下,逸阳迷迷糊糊之中还朝眼前的模糊人影问了句:“长生,夫人可睡下了?”可还不待那人回答,逸阳就已经合上眼,沉沉睡去了。

宝意和宝心两个昨天一整夜都不曾睡好,下半晌趁着逸阳出去,她两个倒是回到自己房里小睡了会子,这时候伺候逸阳更衣擦洗的时候倒还有些精神,之后又如同昨夜一般守着逸阳伺候茶水。因她两个也怕自己犯困,也轮番倒了茶来吃,可还不到三更时分,她两个就已然困得睁不开眼睛,疲乏得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桐儿在外间实在看不过,就进屋来轻声说:“两位姐姐昨夜整整熬了个通宵,如今又熬了大半夜,眼圈都陷下去了,委实是太过辛苦了。要不请姐姐们先回屋稍稍歇息一会子,我在这里替姐姐们照看着,若是大公子有事招呼,我便去请二位姐姐过来可好?”

宝意宝心两个原本还不肯,可过了不一会子,她两个就都睡着了,连逸阳迷迷糊糊喊人要茶吃都没听见,还是桐儿从外间进来斟茶伺候逸阳吃了,才顺带着推醒了她两个。宝意和宝心都觉得头昏眼涩,实在是困乏得不成,最后只得叫桐儿替她二人来守下半夜,这才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回房休息去了。www.九九^九)xs(.co^m

这一夜逸阳睡得也甚不安稳,前半夜酒渴得厉害,迷迷糊糊醒来要了五、六回茶吃,到后来似乎是不那么口渴了,可身上却愈发地燥热难耐,辗转反侧,说不出的难受,可又偏偏困得着实睁不开眼睛,在混沌之间只不住地做梦,而且,那断断续续的梦竟然还是——春梦。

在这个朦胧的梦中,逸阳始终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只恍惚中见她似是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披散着一头长发,柔柔地依偎在自己怀里,将暖暖的头颈在自己胸口前轻轻摩挲。逸阳的心智似乎是真的睡去了,只剩下一副混沌的躯壳,身不由己地想搂住怀中的女子,亲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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