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身上只着单薄的浅色长衫,立在寝殿门口被渐深的雨夜微风一吹,轻轻咳嗽了几声。而后便只好收回了想迈进潮湿地面的脚尖,看向刚刚出现的竹梅两人。梅绛瞬时便疾步奔了过去,迅速将兰情肩上人事不省的菊落接下,竹锋反应了几秒,面对眼前形容狼狈的两人深深紧皱了眉头。“殿下,外头风凉,您还是进殿中。”见皇子执意等待梅绛将人带进殿门,才肯转身随着一身湿气的两人返回,竹锋转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兰情。触到的衣料是湿透的,温度也是彻骨的。连脚步都是沉重的。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发生了什么?”兰情疲惫的转过视线,用没什么光彩的眼眸看向他,盯着竹锋茫然不解的疑惑神色,抿着唇什么都没说。内殿里有提前搁置好的床榻,几日前竹锋才从上面四肢无感。如今却换了菊落躺在上头。因着一日两夜都没等到两人回来的梅绛心中早就焦急万分,此时迅速将菊落身上湿透的衣衫换下,思绪里的紧张也没有影响他动作分毫。他知道,殿下能救竹锋,便也能救菊落。竹锋能从奄奄一息中生还,菊落也一定不会死。不会。失去意识的人已经回府,三皇子挽了挽长袖,转眸朝着同样明显受伤了的兰情轻轻开口。“将湿透的衣衫换下,灶上温着温补的汤药,先去去寒。”兰情苍白的脸上唇角动了动,应了声。“谢殿下。”皇子便温和谦煦的笑了,吩咐反应有些迟疑的竹锋。“你与他一处去,照看着。”竹锋便搀扶兰情去往旁殿休憩,眼见着两人出了主殿,迈进静谧的夜幕里,三皇子才转回身望向形同死人的菊落。面上没有任何焦躁,让梅绛去取温着的汤药,纤细指节执起对方冰冷僵硬的手腕。浅笑着对没有意识的人安抚着。“不用怕,都会好。”偏殿内静悄悄,只有皇子清朗的柔和声线,喃喃耐心的讲述。“我已将皇城中最好的补药备下,全都给你进补。”“都能好。”三殿下今日突然派人将皇城中进补草药寻回的做法,多少还是让竹锋有些吃惊的。毕竟殿下需要用的药材可以称作用之不竭。三皇子自小身子便不太好,一年中总有多半数缠绵病榻,在宫中时便总要太医经常守着医治。可太医说三殿下是天生孱弱,生来便底子差。只能温养,无法根治。更曾有过一名太医略显耿直,对天子直言称三殿下的身体属于胎虐,身体状况只会每况愈下,越来越孱弱。至多不能活过三十岁。皇权当下,作为一个太医能说出此般如同诅咒的言语,正常情形下是要被斩首株连。即使皇子真的可能活不过而立之年,又哪有人敢说出口。可这太医三代在宫中行医,自开朝之前祖父便是随同行军打下江山的军医,属开朝功臣。只是性子向来不会半真半假,天子当时也并未过多怪罪。还将三皇子温养的差事交于他身上。话不好听,人却是个周到的,从三皇子几岁至十几岁,都是这一人不辞辛劳早晚请脉。调整进补的方子。时间久了,人人都知晓三皇子是没有继位机会的。因为他只是个不能活过三十岁的皇子。注定与汤药一样命运辛苦,最终与世长辞。就在传言最凶的时候,那个太医却入了狱。原因便是长久伴在疾病缠身的三皇子身边,久而久之生出了厌烦,觉得被拖累前途,心中愁苦一时糊涂在皇子药中多加了一味。使得病情加重,好早些撒手人寰,他便也能早些脱离这种没有尽头的桎梏。斩首之前,那个太医大喊着冤枉,撕心裂肺痛心疾首的喊声充斥着皇宫四处。使得人人自危,整个太医院都如坐针毡。可自那个太医死后,缠绵病榻的三皇子便真的有了好转,随着时间推移反而愈加多了几分康健。除了身形单薄,脸色依然泛着病态。却是出入自由了。这样一来所有人也全部都认定确实是那太医搞了鬼,或许当初年幼的三皇子并不是如他所说那般严重。是什么胎里带来的病症,活不过三十岁。只是他夸大奇谈医术不精,久而久之发现皇子并不会因此丧命,便一错再错起了歹心。皇城里人人都可叹三殿下被荼毒多年,失了最佳恢复的机会,人人见了都会私下叹声气。天子也因此给了更多照拂,倾尽太医院所有,将一切名贵补药尽数送到三皇子处。兴许还能弥补几分。名贵药材不断,身子也确实转好。随着众皇子分府别住,记忆中寿命不过三十的谣言也渐渐淡化,久而久之随着三皇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光彩也开始展露人前。何况三殿下对人从未有过贫富分化,权利高低全都一视同仁。读书人开始向着他拥戴,许多虚职文官也朝着他靠拢。最终以少积多,才形成了如今的能与其余皇子抗衡的地位。竹锋将温着的汤药端到通身止不住发抖的兰情眼前,心中还是萦绕着殿下为何要集采那么多的补药。宫中每月送来的上品,已经用之不尽。“菊落是受了什么伤?”温热的汤药裹挟着喉中的干涩,带着苦味拂去了少许的冰冷,让兰情有了一些回温,他对竹锋的询问有了少许停顿,继续将碗中的药咽下。等放下了碗,竹锋还在灼灼看着自已,避无可避只能回应。“大致是同你一般,精力耗损过多。”第238章 快捂熟了精力耗损过多?同我一般?竹锋想转身回主殿再去看看菊落的动作顿停,脚步犹豫着又走到了兰情近前。看着他苍白的面色不解的询问。“殿下说我是用药生燥,才容易精力失控。”“菊落不是内伤吗?怎么会同我一般?”竹锋一年前受过一次创伤,当时内伤颇重已经形同死人,也是兰情将他带回,已经做好了亲手埋葬的准备。是殿下不辞辛苦不愿放弃,拖着病躯医治于他,日夜坚守事无巨细的照看着。各种方子试了一种又一种,才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从阎罗手中抢回了他这个无名无姓的野鬼。奄奄一息的竹锋将养了两月,才渐渐恢复过来,但是汤药接连不断。各种各样的药汁自他口中咽下,虽然身体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初,甚至连武功都没有遗落。但由于引用的各种药方太多,脏腑燥火难祛,才导致他情绪时常失控。每一失控就会造成一阵疯癫,而后身子便再次受损。这一年中,殿下并未因为他脾性难料而疏远他,反而留他在身边时常规劝教导,让他学会慢慢控制自已的脾气,才能平安无恙的度过秋冬春夏。竹锋腰间常带一柄折扇,上面是三殿下亲手书写的“戒燥”。亲手赠与他,时时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菊落只是受伤了。他跟自已并不一样。兰情默默避开竹锋投射过来的疑虑神色,无声叹着气,心头酸涩难言。眼前这个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的人,也是他并肩多年的弟兄,他与菊落一样,与梅绛一样。都是兰情不忍放任苦海的人。可他始终记得自已是什么身份,自已存在的使用和意义,是皇子身边抵御危机护其周全的暗卫。生死当前他是盾,安稳之时他是影。关于对不利主子的任何话,他都只能狠狠憋进心里。神色茫然的竹锋半晌也只看见兰情苍白的牵起笑容,整个人显得虚弱而孤独,唯有那疲惫的眼眶。泛着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