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生为同死为康

司命司命,生为同,死为康。

踏上岸,就连泥土都变的紧实起来,但这其实只是一种错觉。这是司命创作的,专属于他一个人的国度,又或者寄托乐园。

就好像一个人喜好什么,得不到的时候,就留恋什么。

司命现在就是那个人。他在留恋已经逝去的过往,和被人信仰的感觉,因为那是他生命里,曾经一度真实的意义。等到他真的来到现实,现实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这也就是,时代的悲哀了吧。

吾歌走的不急,他相信司命也不急。毕竟见不见吾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来,司命第一次想要对一个人,诉说他的过往。

从世界逸散的本源,逐步粘合人类的信仰,构造了他最原始的意志和方向。

如果说世界本源给予了他存在的可能,那人类的信仰给了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尽管他并没有为这一份价值付出什么。

至于神权物质,那是将他从虚无缥缈的本源,拉到现实的桥梁。所以从根本上说,司命并不讨厌神权物质,又或者说莫斯。但对于莫斯的残忍,司命又本能的抗拒。

所以司命,他是矛盾的。

但让他矛盾的根源,却是人类。那些一度将他赋予使命的人类,却没有再依赖他,甚至不再需要他。这也就是说,司命想要反抗,连个理由都没有。

对于吾歌来说,他并不能体会旧时代的人类,对神话传说逐渐消弭的现状。那种情感应该也是复杂的吧,毕竟那也曾是一个人类早期时代的写照,在九歌中,被赋予实名和意义,这也是旧时代文化的一种。

但随着科学的普及,神话就只能是传说。当他真正出现在人类面前时,却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这不是抛弃,是舍弃。

怀着一种悲调,吾歌浏览过每一个村落,有他在梦中见到过的,也有他在梦中没见过的。但它们的共同点是一致的,没有人,也就没有生活,没有社会架构,也自然不会有所需求,无论生理或是心理。

从原始的山洞,到木架的简陋房舍,再到完善的木屋和道路的形成。这是人类最初的起点,也是最迷茫的探索,他们所有行动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

为了自己活下去,为了部族活下去,为了人类延续活下去。

司命也正是因此而被虔诚的祷告着。但是当人类来到封建文明,简单的活下去,已经不再成为他们的负担,一切没有实际利益的关系,都被抛到脑后。

何其有幸,何其不幸。

幸运的是,司命比之太多的神灵,曾拥有最真切的信仰,以至于他出现的,都比他们更早一些。

不幸的是,这份信仰所持续的时间,却远远比他预想的要短很多。直到被人遗弃在书本之中,偶尔被提及。

吾歌还是来到了司命的身后。此时的司命,正面对着那一座最后刻有他的神像,默默发呆。神情之中,挂着泪痕。

而泪痕,是出现在背面的。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一体双面,才是真正的司命。一面掌生死,一面掌庇佑。

最奇特的是,司命背后的模样,还是个姑娘。所以吾歌觉得,这会是少司命,毕竟庇佑之中,他司掌的分项里,有子嗣。

所以很容易给人以女性的观感,如果真要有什么意外,吾歌也不是不能接受,虽然挺毁三观的。

只不过司命身穿的,是青色的锦袍,倒也不算是少司命的装扮。

吾歌站定在她面前,等少司命平复了泪妆,才轻轻问候:“吾歌,见过司命。”

少司命俊俏的模样,有些稀奇的打量着吾歌,就好像她很久没见过男人了一般。

吾歌心想:这倒也是,毕竟她也没办法看到大司命。

“你就是哥哥传唤过来的人?”少司命稚嫩的音色里,完全没有刚刚的伤感之意。

“哥哥?”吾歌也没有计较这个变化,说道:“你哥哥是大司命?”

“当然,他也站在你面前,只不过他看到你,会很难过,所以就索性背对着你。”少司命很诚实的回复,反倒显得吾歌没有眼力劲。

但是吾歌还不能反驳她,说自己早就发现了,那样不太妥当。

“不知大司命,唤我来所为何事?”

吾歌决定直接询问大司命,至于说面对他会难过这种东西,鬼才会信。

可当大司命真正转过身来,吾歌顿时后悔了,那种悲伤宛若河流般洗刷着吾歌的心灵,即使是纯粹无暇的无极之心都无可避免的有崩溃的迹象。

如果这个时候双方是敌人,吾歌根本不敢往深想。

“对不住了。我尽可能在收敛自己了。”温和的声色犹如春风十里,润物有声之中。

稳住无极之心后,吾歌才有心情去观察大司命。

剑眉细眼,锋锐中又带着顿转的温润,肤色白净的就像刚刚的少司命一样,不愧是连体婴儿。

这样的容貌,放到任何一个时代,都是美男子。连吾歌都被惊艳到了,比之上官疏云,都还有几分高贵的神性。

缓过神来的吾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说道:“没事的,第一次见面,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吾歌伸出手来,还不忘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对于司命的神性威严,吾歌只有那一刹那的体会而已,到现在更是丁点不剩。所以吾歌心里并没有什么包袱,完全是因为刚刚自己的失礼,致歉而已。

其实司命也明白这一点,也是没有拒绝和吾歌握手示好。毕竟这是自己的客人,还是一个人类。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一个人类亲近。”大司命笑着说:“以往我靠近人类的时候,总会把人给吓到,不是跪伏在地,就是落荒而逃,仿佛我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你说,这是谁的过错?”

咯噔一下,吾歌心里已经暗自紧张起来,但是面容上,吾歌不卑不亢回道:“自然是大司命您的错。”

大司命笑了,笑声中有痛苦,有释怀,有不甘。

“何错之有,何错之有!!”

“我大司命,和错之有?”

大司命指着吾歌问道,那极端愤怒的情绪,掀起的波涛,宛如天地震怒,连空气都在排挤着吾歌。

这里是独属司命的神明世界,司命就是独一无二的支配着,除非天地意志回归,或者世界苏醒,否则没有人可以撼动他对领地的支配,莫斯也不行。

吾歌默默承受这一份天怒,但没有惧意,甚至相当的平静。

司命若是想针对他,根本用不着如此,在这里,吾歌若是和他斗起来,三分胜算都是吾歌看的起自己。除非吾歌把一次二阶完全解放的机会用在这里,否则没有希望战胜司命。

吾歌尚且明白如此,司命又何尝不明白,但只是压迫,并没有真的要动手。

见到吾歌的平静,大司命沉默着收敛了愤怒,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而刚刚如此失态的人也并非是他。

这是候,吾歌发现司命的状态很奇异,面对哪一面,司命就是哪一位,并没有两者共存的情况出现。

当吾歌面对少司命的时候,只能感受到少司命的凄婉悲凉,完全没有大司命浩荡的神性威严。可当吾歌面对大司命时,少司命的一切就被抹除了一般,再无半分显现。

“大司命,您是神明,而不是人。这就是您的错,因为您并不能要求一个人变成神,但您可以…做个人。”

吾歌想了很久,觉得这么说应该足够委婉了。

“那你呢?吾歌。”

大司命的反问来的毫无预兆,甚至突兀的让吾歌大脑陷入一时的空白。

我?吾歌脑海里竟然不知道如何定义自己,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入过普通居民的生活中了,连那种亲身面对人们敬畏,仰慕的感情都淡化成印记。

要想很久,才能反应过来,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但是吾歌摇头,司命觉得吾歌也是神,所以不怕他。但吾歌知道,他不是神,只是具备了神的条件和力量,充其量是载体。

“我是人,只不过我不再是个只有生老病死的普通人罢了。就像我依然还能从一个人眼中,感受到怜悯。”吾歌忽然想起一道目光,那是不久前的体会,如今已经淡到无法再做回忆。

“所以,这就是人性吗?”大司命问道。

“也许吧。”

“我愿意,把自己的神性让给你,吾歌。”大司命的恳切,如同请求一般,让吾歌不寒而栗。

神性,是源自本源和信仰的结合所诞生的,可以抵抗神权物质的侵袭。那么珍贵的物品,大司命居然要送给吾歌,你都不问问少司命的意见吗?

多少异兽梦寐以求,能打破查和苍的压制。如果给予鹏,也许它能够刺破云霄,挑战苍的地位。

如果给予贝隆,它可以撼动查的统治,夺权大地权柄。

……

太多的如果,是不可能实现的,也不可能被转赠的。

吾歌没有理由拒绝,因为他的身体和欲望都一致表达着统一的渴求,连理智都没有办法去说服。

“恕我不能接受。”

沉寂,冷一样的默然,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诡异中酝酿着无可挽回的风暴。

吾歌为什么会拒绝?大司命不能接受,也不能想象。

“这是由人类给予您的信仰,是您立足的根本,没有神性,何谈司命?

倘若您失去神性,就能为人。这不是您要赠予我的理由,可若是您不愿再背负这份信仰,那您又何苦,留恋于此,久久不忘。”

这就是吾歌的理由,拒绝神性的理由,本源于他来说,并不是重要的,人性才是。

唯有人性,让自己还有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决心。

老师,师弟和师妹,还有樊石、师娘,以及托伊和托玥…他们都不是吾歌可以选择漠视的存在。

大司命恢复了平静,就如同他本该拥有的样子,庄严肃穆,仪仗八方。

“我司命,从不偏依任何一人。他们生来如同,死后安康。这中间,我未曾做过手脚,权由顺命。

如今,无人问津,无人知晓,无人可祭拜。

可我还是司命,那个从一开始,就被人类所信仰的司命,你要的,我给你,你不要的,我不强求。”

“我所能给的,除了这一身神性,还有…这一生的所有。

我愿,再为人类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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