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诩面庞冷峻,内心五味杂陈。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也许更多的是后悔不迭。
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赌坊,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事端,没进前堂之前他甚至心想,若时光长河能够倒流就好了,那样自己就一定能改变当初的想法,不再执着于个人脸面,必亲手将那道阵魇拆除,然后找出那几个还未成气候的阴物,将其一拳打杀。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天下修士皆知,大周尚武,且大周境内没有本土修士,只因这里有着一座看不见,摸不着的天道牢笼,绝天地所感,断了大周万万生灵的长生路。
但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个江湖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或在庙堂之高,亦或在乡野之远。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是哪种江湖,不管山上仙人再如何清心寡欲,不涉红尘,他们终究难免落入俗套,被千丝万缕的因果业力纠缠,被他们瞧不上、看不起的世俗牵绊。
这些山上仙人之所以心甘情愿入世,所追所求,无非“香火”二字。
因为那道牢笼的缘故,恰恰使得大周不同于世间任何一个王朝,它就如同一柄双刃剑,既断了大周生灵的长生路,又庇佑了这万万里河山两千余年。
两千年国祚,人族气运,香火功德何等强盛兴旺。
在山上仙人的眼中,这大周分明就是一块案板上的肥肉,一盘珍馐,一桌饕餮盛宴!
人为刀俎,周为鱼肉,天下修士人人都想在此分一杯羹,狠狠地咬上一口,撕下一块。
哪怕吃相难看一些,也无伤大雅。
不过他们能想到的,大周皇朝同样也能想到。
自古至今,暗中行走在大周境内的山上仙人其实不在少数,两者之间看似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实际上千百年来,大周没少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山上仙人发生摩擦,这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五十年前的那场南川靖难之役。
当年那场战役下来,几乎打光了大周千年底蕴,百万铁骑锐士,魂断南川!
无一生还!
大周境内武道高手更是死的死,伤的伤,镇妖司也在那一年出现断层,青黄不接,除镇抚使外,上到指挥使下到平常差员,几乎损伤殆尽,十不存一!
八千里南川连绵山脉,其中被大周敕封在此的山神、土地,要么魂飞魄散,要么金身破碎,苟延残喘,无一幸免。
用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来形容当年的大周,一点也不为过。
但,就是在这种即将山河破碎,国之将亡的形势下,大周上至皇族,下至百姓,男女老弱,无一人肯向那山上仙人弯过一下腰,低过一下头。
态度始终如一,就是这么强硬!
苟无成,毋宁死!
周志若砥,其坚如岳,其直如竹,其利如锋!
不可亵渎,不可摧残。
最终,那场大战在大周强硬的态度下潦草收场。
自那以后大周朝与山上人的关系就越发的紧张、微妙,如履薄冰。
这些年,但凡有山上仙人踏入大周境内,无不秉承着小心谨慎的行事原则,能不与大周产生冲突,就尽量不与其产生冲突。
而作为大周之刃的镇妖司,虽说有着纠察百仙,诛杀妖邪的权利和作用,但这些年他们同样对那些外来仙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那些人不是做的太过分,危害到大周百姓,有辱大周国体。
镇妖司一般不会干涉这些他们的自由。
两者心照不宣,共同默默维持着现状。
但今日。
耄耋老僧明显打破了这条不成文的规定,他做的太明目张胆,太肆无忌惮。
方才赌坊内放出的那道异象,莫说泰祥街的百姓,恐怕就是整个长安城都看的一清二楚,这无异于原本平静的湖面掉进一颗巨石,瞬时炸起一道惊涛骇浪,他更是无形中当着天下修士之面,狠狠地给了镇妖司以及陈悬静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时之间,那些暗中行走在大周境内的各方势力,滚滚而动,他们都想看一看,如今的大周是否还是当初的那个大周,是否还会强硬如初。
时光缓缓流逝,众人的心绪越发惊诧。
镇妖司那边竟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这可是长安城,大周京都,百郡之首,龙兴之地。
难道镇妖司和大周皇族就这么忍下来了。
不对劲。
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这其中一定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时之间,那些暗中行走在大周境内的山上修士缓缓退去,他们在还未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只能继续蛰伏下去。
其实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不管是镇妖司还是陈悬静,他们对此处异常洞若观火,只是他们难于没有出手的理由。
师出无名。
要怪就只能怪那韩诩,性格太过孤傲,阴差阳错下这才给了老僧一次弘扬佛法的契机,现在那老僧在众目睽睽之下除去邪祟,弘扬佛法,一番造势自然是民心所向,在加上他本身就是端王府的座上宾,背后宗门势力又盘根错节不可估量。
镇妖司只能强忍怒火,冷冷注视着此处,无可奈何。
反观未央宫内的陈悬静,不愧为一代雄主,他在看到那道异像之时,虽说也是愣了一下,可他随后便将其抛之脑后,并未放在心上。
这位大周在位时间仅次于高祖的老皇帝,一生经历较为传奇,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在幼学之年便走出大周见识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他更是当年那场靖难之役的见证者。
当年那场大战何其壮烈,何其悲惨。
百万雄兵身死异乡,漫天修士魂断南川。
他至今都不曾忘记那一抹青衫身影。
这也是他这辈子最为尊敬,最为崇拜的人。
南湖书院的大先生,他立于天渊之上。
言出法随,一言止杀!
那惶惶之音,如大道之声,震慑住了三教,震慑住了诸子百家,震慑住了天下所有的修士。
所以这点异象在陈悬静眼中,恐怕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
赌坊内,耄耋老僧缓缓施礼,随后打开房门,门外顿时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赞扬之声,溢美之词。
韩诩默默地注视着眼前一切,默不作声,按照他的想法,老僧造出一番异象,无异于打了镇妖司的脸面,但他却没有出手干涉的理由。
他本想等那老僧杀掉宁念,然后再以镇妖司的身份入局,等司内其他人员一到,就是将老僧打杀于此也不无可能。
可令韩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眼见那少年落入下风,耄耋老僧明显已经动了杀心。
正这时一个小胖衙役,手里拿着两张调令挤入人群,朝着赌坊走去。
韩诩身为六品武夫视力过人,他站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出那是镇妖司的调令。
冷峻汉子心头疑惑的同时生怕再生出其他变故,节外生枝,只得把小胖衙役拦了下来。
当他查清调令真伪,得知少年衙役已经被调入镇妖司的那一刻,这个冷峻汉子终于坐不住了,他必须要出手将宁念救下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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