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气寒,时值深夜。
此时已是下半夜,街面上很是空旷,偶尔出现一两道人影,要么行色匆匆,要么东倒西歪,这时段还能在大街上肆意乱窜的,除了赌徒,便是醉汉。
宁念下午时一早就走出了家门。
不过他找到曾泰时,对方却谢绝了他的好意,愣是熬到傍晚才散差回家。
此时月华洒下,万籁俱寂。
少年身披月霞,行走在大街小巷当中……
榕花巷,漆黑依旧。
巷弄尽头的小院里一片空旷,院门虚掩,仍旧没有上锁。
“吱呀。”
寂静的夜晚,一道开门声骤然打破院内宁静,看不到任何身影,房门却无风自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令人毛骨悚然。
正屋内原本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此时房门被推开,银白月光透过那道缝隙挤进了屋内。
“淅淅索索……”
地面上突然生出一阵细微杂音,好似清风拂草,杂乱无章,伴随着那杂音还时不时传来一两道“吱吱”声,似是在交流。
若宁念在家,借助那月光可以清晰发现,此时地面上赫然出现五只体型肥硕的巨鼠。
这几只巨鼠面相丑陋,狰狞恐怖,豆大的眼珠泛着清幽绿光,十分灵性,它们鬼鬼祟祟,先是凑在一起交流一番,随后又各自散开,在屋内肆无忌惮的爬来爬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不多时,一只巨鼠突然跳到床上,它左顾右盼,发现床头放着一个简陋木匣,于是便来到木匣跟前嗅了嗅,随后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向上一掀,打开了木匣。
它直立着身子侧头朝匣内看了一眼,发现木匣内放着一本残破古籍,豆大眼珠突然一亮,竟似人一般露出兴奋神色朝屋内其余巨鼠吱吱叫了一声。
其余巨鼠听到呼唤纷纷拔地而起,化作一条条灰影,凭空飞跃到床头之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四只巨鼠来到床头,皆是探头朝匣内看了一眼,随后兴奋地围着木匣不停转圈。片刻后,一只体型最大的巨鼠突然发出一道低沉嘶吼,其余巨鼠像是得到命令一般,立马散开,跑到木匣四角。
体型最大的巨鼠先是将木匣盖好,随后跳到木匣之上,朝着下面四只巨鼠再次低沉嘶吼一声。
四只巨鼠心领神会,皆是人立而起,像抬轿子一般将木匣抬了起来,它们动作一致,无视任何障碍,抬着木匣迅速跑出了小院。
与此同时。
巷弄口突然出现一盏白纸灯笼,灯笼内烛火明灭不定,灯笼的主人则是一身翠绿长裙,身姿妙曼婀娜,脸上笑意盈盈,缓缓将灯笼插在了青石墙上。
那院墙原本由青石垒就,坚硬如铁,灯笼杆则平淡无奇就是根再正常不过的纤细木棍,令人震撼的是,纤细木棍插入到青石当中,平缓顺滑毫无凝滞,就好像插进一块豆腐当中,不受丝毫阻挡。
随后,灯笼主人轻轻一跃。
须臾间,倩影原地扭曲,缓缓消散。
一道翠绿匹练,直上云霄!
夜空之上,月光皎洁,薄云如纱。
灯笼主人再现身时已处半空当中,一缕薄云在其脚下缓缓流动,月光洒在那道倩影之上,宛若瑶池仙子。她脚踏薄云,俯身凝视,看到地面上五只巨鼠专走阴暗小巷,翻墙过屋如履平地,抬着那木匣化为一道灰影,速度极快。
女子嘴角微微翘起,神色玩味,望着巨鼠逃离的方向,内心有所察觉。
随后,倩影坠落,如断翅彩蝶,轻盈迅疾,落地无声。她回到榕花巷前,摘下那盏白纸灯笼,轻轻踏出一步,便跃出百丈距离,时隐时现,宛若鬼魅。
长安城东南一隅。
此处有一城隍庙,占地近二十亩有余,距离榕花巷少说也有三十里的脚程,然而那五只巨鼠仅用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此处。
虽是深夜,可城隍庙内并未关门。
五只巨鼠毫无顾忌,抬着木匣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不消片刻,那盏白纸灯笼又出现在城隍庙前。
挑灯女子朝庙内望了一眼,并未着急入内而是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庙内始终没有丝毫动静。
挑灯女子面色一冷,缓缓上前将白纸灯笼插在庙门一侧,孤身走入城隍庙内。
城隍庙正殿当中灯火通明,大鼎香火未断,烟气缭绕。
挑灯女子走入正殿,朝后轻轻挥手,那数百斤重的殿门竟独自缓缓合上,她走到神坛近前,既未发现那五只巨鼠的踪影,也未感受到任何阴物气息。
于是女子望着神坛上那泥塑神像冷声道:“小小城隍神,好大的架子,见了本使还不现身。”
挑灯女子,话音未落。
殿内空气突然一凝,就连那随意飘动的香火烟气都停了下来,神坛上的金身泥像蓦地活了过来,双目之中射出一道金光,低头看向殿内女子,缓缓开口道:“小神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挑灯女子则目光冰冷,盯着神像冷声道:“你纳于泥像金身当中,不肯现身,看来是想一错到底了。”
神像眉头一皱,无辜道:“知大人此言何意,小神自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小心谨慎,未曾出过半分差错,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挑灯女子面露讥讽,声色俱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念你守护京城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已经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却不知珍惜还在此强言狡辩,就不怕本使收了你那金书玉牒,打碎金身,让你自此以后变成孤魂野鬼。”
神像闻言,面露愠色,金光射在女子身上,怒声道:“好霸道的指挥使,我虽受镇妖司管治,可本神乃是先帝敕封阴司正神,镇守京都气运,守护长安城池,你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大闹城隍庙,你这是在忤逆先帝英灵!”
挑灯女子怒极反笑:“你受尽人间香火却不思感恩,暗中觊觎圣上之物,现在还敢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本使今日必将你绳之于法,不留半分情面!”
神像闻言神色大变,知道今夜之事已东窗事发,可他仍旧强自镇定,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语气强硬道:“知大人此言何意?”
挑灯女子见那城隍神死不悔改,不再给其半分情面,骤然抬脚朝前迈出一步,刹那间,整座大殿剧烈晃动起来。
神坛之上,城隍神勃然大怒,丈高金身缓缓站起,金光大盛,他抽出腰间金锏,一跃而下,劈头便砸。
望着那快速砸下的巨大金锏,女子面露一丝嘲讽,伸出右手轻轻按在金锏之上,下一刻,金锏瞬间化为无数齑粉,静谧无声。
那只柔嫩手掌却毫发无伤,瞬间凭空生出一股巨力,化形为掌以排山倒海之势狠狠扇向金身神像。
金锏摧毁的瞬间,城隍神便大感不妙,想抽身布后退已来不及,被那巨力化成的手掌狠狠扇飞出去,最后摔在神坛之上。
金身神像立马破损不堪,金光泯灭,周身金漆如同风化,不停脱落。
城隍神金身受损,骇然惶恐。
坊间传闻,镇妖司内高手如云,四大指挥使更是达到武道八品云游境,一身玄力排山倒海,御风远游不在话下,已入仙人行列。
城隍神身为京都阴司正神,享尽人间香火,神力自然非比寻常,从未将这些传闻放在心中,可他没想到自己与那女子实力差距如此之大,惊恐之中赶忙催动神像,挣扎起身。
挑灯女子身形鬼魅,不给城隍神丝毫反抗的机会,一脚踏在神像之上。神像破损的脸庞上露出惊恐神色,急声厉吼道:“知大人且慢!”
女子充耳不闻,体内气血翻涌,脚下发力,一脚将那泥塑金身踩成无数碎片,散落在一地。城隍神金身被毁,再不敢有丝毫抵抗之心,化作一道金光疾射而出,朝着殿门方向逃去。
挑灯女子面无表情,朝着金光虚空一抓,那道金光瞬时定住,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攥住。下一刻,她往回一招,金光倒射而回,被牢牢抓在手中。
挑灯女子抓着金光,神色很是轻蔑,冷声说道:“先斩后奏,皇权特许,你不会真以为本使不敢把你怎么样吧。”
金光苦苦挣扎,始终无法挣脱,只得发出一道声音,朝女子求饶道:“小神知错,求知大人放小神一条生路,小神若死,谁来守护长安城千百年来的城池气运。”
挑灯女子充耳不闻,眼神越发轻蔑,冷冷道:“似你这等阴物,镇妖司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真以为少了你,这长安便没人守护了。”
城隍神语气更加惶恐,连忙说道:“小神镇守长安近百年,愿将这百年香火愿力献给大人,只求大人能饶小神一命。”
世间阴物若想成神久存于世,除了像炼气士般刻苦修行,最快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得到人间帝王青睐。
人间帝王秉承一国万物之气运,自然有封神之权,一封敕令通告天地再授予其金书玉牒作为凭证。自此以后,那阴物便得了天大福缘,只要与金书玉牒相互融合,便可光明正大享受那一国气运,吸收人间香火愿力,气运越强,香火越盛,那阴神的修为便越发精进浑厚。
此时城隍神被对方摄住,不得已下只能选择弃车保帅。
奈何挑灯女子面无表情,冷冷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念你守护长安百年的份上,今日之事,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城隍神闻言,那道金光立马剧烈挣扎起来,奈何女子那只纤纤玉手仿佛有这万钧之力,将它死死攥住,随后使劲一握,金光瞬时萎靡,一张薄如蝉翼的金纸从那金光内缓缓脱落。
“你!”
金光内立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挑灯女子漠视金光,伸手接住那张金纸,这才将那那道金光放开。
城隍神重获自由却没有选择逃走,他金身被打碎,更是失去了金书玉牒那张护身符,此时比之那孤魂野鬼更加不堪,心如死灰下,躺在地上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那女子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此举不但剥夺城隍神神位,更是断了他的生存之道,然而她却毫不在意,望着地上萎靡金光,轻蔑说道:“小小阴神竟敢与我镇妖司为敌,真以为你是城隍神,本使就不敢杀你!”
那道金光越发暗淡,一闪一闪,并未回话。
挑灯女子见状不再过多理睬,她站在神坛上左右查看,终于在角落中发现那个木匣,那五只巨鼠早已在大殿晃动之时就被震死。
她朝木匣伸手一招,隔空取物。
木匣瞬时飞到女子手中,她轻轻打开木匣,发现那本残籍正静静地躺在里面,这才安心。随即女子走下神坛,看都不看金光一眼,冷声道:“我虽收了你的金书,不过你毕竟是一城守护之神,一会我会派人先将你押入镇妖司,待我面圣之后再对你进行处置。”
金光一颤,不敢有丝毫反抗之意。
挑灯女子满意的点点头,也不见她有何动作,那数百斤重的殿门再次无风自动,缓缓打开,女子自顾自朝外走去。
待到那女子彻底离开。
地上金光忽然一闪,现出一个中年男子的虚影,头戴官帽,身着朝服,半隐半现,模糊不清。
半个时辰后。
城隍庙前突然出现几人,这几人先是将那白纸灯笼轻轻摘下,随后径直走进城隍庙内……
……
未央宫,内廷当中。
老皇帝陈悬静早已睡下。
然而老太监却冒着龙颜震怒的风险,愣是将陈悬静给扰醒。
老人醒后并未恼火,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之事,不然这服侍了自己半辈子的老太监,绝不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将自己吵醒,他睡眼朦胧,缓缓起身坐在龙榻前问道:“怎么了?”
老太监闻声这才敢推门而入,跪在地上回道:“圣上,镇妖司指挥使,知许知大人回来了。”
老人闻言立马清醒不少,疑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监不敢耽搁,赶忙回道:“半夜时分,城隍神差使五鬼去了那少年衙役家中,将那本残籍偷走,知大人为了拿回那残籍,直接打碎城隍神的金身,收回了金书玉牒,现在正在门外听旨。”
老人双目之中闪过一丝疑虑,缓缓说道:“他好大的胆子!”
老太监浑身一颤,跪在地上不敢插话。
老皇帝一脸困惑,独自沉思,片刻后他接着问道:“那城隍神怎么样了?”
老太监急忙回道:“已被知大人派人押入镇妖司内。”
老人暗自点头,心道这知许果然心思缜密,于是开口问道:“那本残卷呢?”
老太监抬头看向龙榻上的老人,轻声回道:“现在知大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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