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漵朝的心脏总是跳动的很快,像是在预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他伸手按在心脏那里,闭上了双眼,同时将眼底的落寞全部掩盖。
犹豫了一瞬,漵朝起身回屋,找到一件有兜帽的斗篷,把自己隐藏在斗篷下。
萃星居门上有寒时下的术法,他不愿意惊动寒时,翻墙离开了萃星居。
四处透露着一种诡秘安静的气息,平时在路上时不时能碰到几个结伴穿行而过的婢女,此时走了很长一段路也没碰到一个,而且很多楼阁都漆黑一片,该点燃灯笼的地方也没有点燃。
漵朝加快了脚步,在一个拐道处,看到衔霜阁灯火通明,但似乎也能感受到一种压抑的气氛。
离得越近,漵朝听到里面传出的哽咽声越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拢紧斗篷,靠近衔霜阁。
衔霜阁楼下聚集了许多人,他们焦急的等着里面的回应。
漵朝驻足在一处廊檐的柱子的后面。
阿罗从里面出来,手里紧紧抓着一张写满了黑字的纸页,隔着浓浓的夜幕也能注意道她脸上红肿的眼睛。
外面的婢女小厮便纷纷围了上去,阿罗摇摇头,哭着跑开了。
漵朝紧紧跟了上去,绕过一处回廊,拦住了阿罗。
阿罗起初没认出是漵朝,她呆滞的呜咽着。
漵朝摘下兜帽,银白的头发露出来。
“你们都怎么了?”漵朝不安的问道:“……寒时呢?”
一听道寒时的名字,阿罗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快躲开,我要去给郡主抓药……”
“抓什么药?她怎么了?”漵朝拦在阿罗身前,不让她离开。
阿罗大哭道:“……郡主中了毒宗的毒,就要死了!”
趁着漵朝呆滞,阿罗赶快从他身边溜走,跑着往府外去。
漵朝没再阻拦阿罗,转身,脚步钝钝地向着衔霜阁走去。
接近衔霜阁,漵朝却不敢再向前迈步,他害怕知道任何有关她的坏消息。
默默隐藏在柱子之后,眼睛却紧紧盯着衔霜阁二楼紧闭的房门。
里面人影交错,有扎着包包头的婢女快速的穿过,影子被印在门上。
花嬷嬷跪坐在美人踏边上,紧紧握着寒时的左手,眼泪不时的落下。
云画岫目光沉沉的站在一旁,他得盯着寒时,她现在这个样子,随时都可能死去。
里面的气氛着实压抑,使人难受。
另一头,阿罗让车夫套了马车,往锦都最大的药房赶。
夜间路上行人甚少,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
索性药房任未锁门,寒时抓着已经被捏皱了的纸跳下马车,踩到裙子扭了脚,她顾不得看自己的脚,一瘸一拐的冲进了药房,把药方盖在柜台上,眼眶通红,“老板,抓药!”
药台的掌柜吓了一跳,阿罗的眼眶红肿的太吓人了。他结果药方纸,捋平,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捋捋自己下颚的花白的山羊胡,道:“这药方上的药可都是虎狼之药啊,就算是一个体格健壮的男子都受不住。”
他看看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然狼狈了一些,但穿着打扮皆是体面的,道:“我看,你一定是某位小姐的丫鬟吧,这药我可不能随便开。”
阿罗大哭道:“若不是其它药无用,我何苦来抓这虎狼之药?老板你快给我抓药,我还要赶回去救我家郡主……”
“郡主?”掌柜的大吃一惊,忽然想到之前店里的大夫被请去了将军府一趟,回来边摇头,说安定郡主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而且锦州能有几个郡主?不就那一个锦州王亲封的安定郡主?
掌柜的立刻叫了药童过来,把药方递给他,吩咐道:“去里面叫你师父抓药!”
小童不过十一二岁,才来当药童不久,刚识得一些草药,接过掌柜递过来的药方,看了眼,问道:“要抓几幅?”
阿罗连忙道:“三幅!”
掌柜便点点头,三幅的确是极限了。见小童慢悠悠的,掌柜吼道:“还不快去?这么慢,多少人命都被耽搁了!”
小童不敢还嘴,立刻跑进了内间。
等候片刻,小童抱了三个药包出来。
阿罗结算了药钱,拿着药包赶快坐车回府。
天上的弯月不知什么时候隐藏到了厚密的乌云里,空中偶尔划过细细的闪电。
不等阿罗回到将军府,细细的雨丝便落了下来。
雨丝纤细绵长,在风中斜斜的织着,汇集成一张大大网,将万物笼罩其中。
衔霜阁外的人早都散了,是花嬷嬷出来亲自赶他们回去的,那时候雨刚刚落下。
那些人神不守舍的慢慢走开,漵朝就躲到了柱子旁边种的常青小灌木从里。
一直到所有人走远,他才出来。雨下的稠密起来,劈里啪啦砸下,他的斗篷湿透了,还沾了些翠绿的叶子。
他站到衔霜阁正门外,脱去兜帽,任凭雨打在他身上。
周身凉意弥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熄灭他心中的燥意,让他得到片刻安定。
阿罗回了将军府,直接去小厨房熬药,“一副药煎一回,三碗水熬成一碗水……”
她边念叨边手抖着拆开一只药包。
约莫大半个时药才熬好,一股辛辣冲鼻的气味弥漫在整间厨房。
阿罗把药渣滤尽,拿托盘装碗,急急的向衔霜阁走去。
云画岫又为寒时施了两回针续命,寒时的脸色越来越灰败,要是还没有药,恐怕顷刻间便能毙命。
花嬷嬷控制不住,呜呜的哭出来,她拿着寒时的左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阿时……嬷嬷的阿时啊……”
阿罗端着托盘急急的走进衔霜阁,身体前倾,挡住掉落的雨水,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碗里的药。
路过站在雨中仿佛变成石塑的漵朝也没有理会。
她的眼神里只有托盘里药碗中盛满的黑色药汁。
“药来了!要来了!”阿罗还在楼梯上就开口喊道。
花嬷嬷一听药来了,立即站起来开门。
阿罗端着托盘闪身进屋,花嬷嬷又把门给关上,隔绝了内外。
“你身上有雨,快回去换身干衣裳,免得过了凉气给寒时。”花嬷嬷端过药碗,拿里面的瓷勺尧了一勺药汁。
阿罗听话的出去,到自己房间立马换了一身干衣服,头发上包了一条干帕子,又到寒时的房间去了。
药已经不烫了,刚好可以入口。
花嬷嬷让一个小丫鬟帮忙扶起寒时,自己喂药。
寒时还是毫无知觉,但牙关是打开的,药很轻易的送到她的嘴里,可是她自己没意识吞咽,一碗药喂完,其实只喝了一半。
“这样能行吗?”花嬷嬷担忧的看着寒时湿了一半的前襟。
云画岫又给寒时的头上几个大穴施了针,分别拿起她的右手与左手把了脉,道:“接下来就要看她自己了……若熬不过去……”
“不会的!”慕容绮绣打断道:“她那么勇敢,一定会熬过去的!”
阿罗也点点头。
“耽搁了您大半宿,不妨就在这将军府里住下吧。”花嬷嬷对云画岫道,如果云画岫走了,她怕寒时还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云画岫点头,“随便拾掇一件屋子便好。”
花嬷嬷便命人将原来漵朝住过的屋子加以收拾。
漵朝看到二楼灯火通明的房门被打开,立刻又躲到了一边的柱子后。
从里面出来的一个小丫鬟揉了揉眼睛,对旁边的姐妹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抹奇怪的白色影子啊?”
另一个丫鬟训道:“哪里有白色的影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担心什么白色的影子?将军府守卫森严,你别胡思乱想了,快去把屋子收拾好。”
两人分别提着灯笼往旁边的屋子去了。
湛蓝的眸子注视着两个丫鬟去了他原来住过的房间,灯光燃起,透过印在门上的影子可以看到她们正在打扫。
谁要住进去?
漵朝微微垂下眼帘眸中夜色更加深沉。
丫鬟很快就收拾好了房间,云画岫见寒时状态稳定了下来,脸上的死气稍微褪下少许,便知道此夜任然十分的凶险,吩咐阿罗把第二幅药,多加点水,煎了,搬个炉子到房间外,把药拿炉子煨着。
“屋子里尽量少待些人,免得空气浑浊……若是两个时辰后,寒时脸色还是特别难看,就喂下第二碗药。”云画岫把寒时的右手平放在踏上,发现她的手心十分冰冷,又道:“顺便在屋子里放个小炭盆,离她近一点……对了,窗户开一条小缝,室内要保持通风。”
花嬷嬷一一记下。
云画岫的眼底也有些红血丝,昨夜宿醉,精神还没恢复过来,在这里担心受怕了一阵,整个人难免显得更加憔悴。
他走到旁边房间,留了外间的一盏灯,倒在床上,扯了被子和衣而卧。
寒时房内的灯盏亮了一整夜,漵朝便在柱子后面注视了一整夜,无边细雨也绵延着下了一整夜。
翌日天蒙蒙亮,四周透露着一股湿润泥土的清新气味,云画岫便起来了,他推开门,朝着楼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眼神撇到对面廊檐下柱子后的一片银白色衣角。
他淡淡笑了笑,还以为寒时已经把那个海人送走了,没想到还藏在府里。
推开寒时的房门,里面有点闷热。
昨晚是阿罗与花嬷嬷轮流守着寒时。
慕容绮绣也吵着要守,被花嬷嬷勒令送回西苑去了。
此时阿罗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寒时。
花嬷嬷昨夜守了寒时大半夜,刚刚才换了阿罗,现在正靠在桌子上小憩,听到云画岫进门的动静,立刻就醒过来了。她的眼底一片重重的乌青,眼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云画岫见寒时脸上的灰败之气少了一大半,便轻声问道:“她昨夜怎么样?可有喝下第二碗药?”
阿罗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眼下浓浓的乌青,眼睛更是肿是不像样,她艰难的睁开眼睛,摇摇头:“到后半夜,郡主脸上的死沉气便少了一半了。”
云画岫过来为寒时把脉,半响道:“那药不必喝了,我再开一副温润滋补的清毒药,等会儿你去药房抓药,还是三碗水熬成一碗水,不过一副药可煎三次,一日喝三次即可。”
阿罗练练点头,眼底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了。
花嬷嬷也跟着松了口气。
云画岫把寒时身上所有的银针都拔了下来,洗净收好放入药箱,又从里面拿出一只瓷瓶递给花嬷嬷,“里面还余三枚镇神解毒药碗,早上喝完药,便同昨夜一样,用温水化开,喂给寒时。剩下两颗,明日、后日早上各一颗化水喂予她,想来这三颗下去,余毒也该解了。”
花嬷嬷连忙把药瓶收好,“多谢云公子。”
云画岫摆摆手,去桌案前提笔写下药方,“我也是为了我那外甥。”
锦瑄。
花嬷嬷抹泪,“还是应该重谢云公子的……”
花嬷嬷想留云画岫在将军府里用完早膳再回宫,云画岫婉拒了。
他道:“我昨日晒了一些极珍贵药草,怕那些宫女胡乱收了坏了那些药草的药性。”
这便不好多留了。
昨夜送云画岫来的马车与车夫都安置在将军府里,花嬷嬷忙催人去叫人。
“我自己认得路,寒时那边还需要人照顾,不必送我了。”云画岫道。
这时衔霜阁就花嬷嬷与阿罗两人,阿罗去叫云画岫的车夫了,花嬷嬷自然不好离开,她有些不好意思,别人帮了那么大的忙,却不能送一送他。
但想到寒时,花嬷嬷便道:“那好吧,劳烦云公子跑这一趟……我将军府必有重谢。”
云画岫失笑着摇摇头,出门下了楼。
云画岫出衔霜阁后,拐到了漵朝躲着的柱子那里。
看着眼前着湿透了的少年,他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你就在这里望着里面望了一夜?”云画岫背着手,站在少年旁边。
第一次见这少年的时候,他好像还没有自己肩膀高……
思绪飘得有点远,云画岫回神,注视着少年绝美的面容。
少年垂着眼帘,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云画岫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问自己有关寒时的事,便主动问道:“哎,你不想知道寒时现在怎么样了吗?”
如同石塑一半僵硬在那里的少年终于抬眸看向了他,问:“她……现在如何了?”
漵朝的声音有些飘渺,让云画岫几乎以为刚刚听到的声音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回答了,“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