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少年的眸色是十分漂亮的湛蓝,像是清澈的海水里倒映出漫天的星河。

只是此刻,那双清澈明亮的眸里充满了悲伤。

云画岫从来没见过有哪一个海人的眼睛像漵朝这样夺目。

亭亭玉树,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不用刻意显摆便风姿绰约,即使他现在被淋湿了,颇有些狼狈,也显现出一种蹂、虐的美感。

将军府的建筑带有那种古朴不用刻意搭配的美,这个少年本身也是一道风景线,少年出现在这座宅邸里,两者完美的组合成更加引人注目的美。

甚至可以说,因为有他,这座古朴的宅子好像被注入了一股鲜活亮丽的气息,更加引人入胜。

第一次见到这个海人的时候,他还没有化形,甚至是弱小可怜的,眼睛里蒙了一层白雾。这是云画岫第二次好好打量眼前这个美丽的近乎妖冶的海人族少年。

真的是夺目无比,让人心生怜惜……

或许……云画岫心中一动,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他伸出手在少年的肩上拍拍,没想到拍了一手湿润的水。

这孩子不会站在外面看着二楼,看了一整夜吧……他抽抽嘴角,真傻。

“熬过了昨夜,应该再没事了,不过……”云画岫好像叹息了一声,道:“用的是虎狼之药,可能……”

他的话锋突然转到了漵朝身上,“你不是应该已经走了吗?错过了上次逃离的机会,以后只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而且,人族与海人族之间的大战已经拉开了序幕,海人族几乎被人族屠杀了一半呢,据我所知,眼睛是蓝色的海人都不多了……”

海人族以眼睛的颜色定高低,眼睛越接近大海的颜色,获得海皇传承的几率越高。

说着,不等漵朝回答,就摇头抱着自己的药箱离开了。

虎狼之药?她到底怎么了?

漵朝走向衔霜阁。

楼里一片寂静,他小心的不发出声音,上了二楼,透过开了一条缝发门,看到了放在外间,正在熬药的炉子,就算是在门外,也能闻到炉子上药罐里飘出来的苦药的味道。

花嬷嬷一手支着头撑着头放在桌边,一手捏着扇子,坐在小杌子上,双眼眯着,看起来疲惫至极。但是捏着扇子的手又不时往炉子那儿扇两下。

心里默念口诀,隐去身形,漵朝轻轻推门,进入房内。

他带来一阵凉风,花嬷嬷被风吹的打了一个激灵,睁眼一看,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大大的缝隙。

花嬷嬷捂着嘴,小声的打了一个呵欠,抓着扇子,起身将门缝关的小了一点。

若是门关的太严,屋子里不通风,到时候整间屋子都会飘满药味,缝隙若是留的太大,又会吹到寒时,花嬷嬷衡量一下,还是开了条两指的小缝。

漵朝披着湿哒哒的斗篷,走的很轻,很快就越过屏风,看到了屏风后面,睡在美人踏上的寒时。

寒时身边放了火盆,热度有些高,漵朝靠近,蹲在寒时跟前。

昨日早晨还见过的,怎么才一日不到,便成了这副模样?

寒时毫无知觉的躺在美人踏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只一日未见,她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瘦了好多,脸颊微微有些凹陷。身上搭的锦被把人紧紧的包裹起来,但右手和左腿偏偏还露在外面。

漵朝清楚的看到她腿上和手臂上露出两道狰狞的伤口,他靠近寒时。

嗒——

一颗晶莹的泪滴滑落,脱离脸颊的那一刻,瞬间在空中结晶,变成了一颗晶莹的水滴状珍珠落在寒时右手上,刚好在她手心。

漵朝把珍珠从寒时手心拿起来,冰凉的手指不小心扫过寒时的手心。

世人只知道海人族的眼珠是上好的装饰品,可是他们鲜有人只,海人族心甘情愿流下的眼泪是救命治病的上好药引。

他为什么知道?漵朝皱了皱眉,最近总是梦见一些稀里糊涂的梦境。

寒时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睫羽轻颤,像是快要醒过来。

漵朝突然有些害怕被她看到自己又偷偷跑出来,捏紧了手中的珍珠。

一切都是妄念,人族与海人族怎么可能……她有尊贵的身份,还有完美的未婚夫,或许他真的不该留在这里……

漵朝在房间里找到一只茶壶,里面的水还尚有余温,他拿来一只茶杯,到了三分之二,把珍珠放了进去。

由海人族流出的眼泪化作的珍珠,入水即化,整杯水也没有变化颜色,唯一不同的好像就是里面带有了一点酸楚的味道。毕竟是难过流出的眼泪。

漵朝坐在美人踏边上,把寒时的头小心抬高了一点,将水喂给她。

好像有股酸涩的味道通过口,一直蔓延到心里。寒时微微转头,想要避开。

漵朝身体一僵,她要醒来了么……

因为寒时的躲避,水杯里的水有些没有喂到寒时口中去,一条蜿蜒明亮的水渍出现在寒时下颚。

漵朝用自己的袖口帮寒时擦掉水渍,把剩下的水慢慢喂进她的口中。

最后一滴水也被喝掉,漵朝把寒时放平整。收拾好水杯与茶壶,又站在那里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钝钝的转身离开。

漵朝动作微小的离开了衔霜阁,没有惊动任何人。

寒时的胃里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温泉一般,柔和的滋养着她,但是她又莫名感到心酸,想要哭出来。

她刚刚好像闻到了湿润的雨水的气息。那个给她喂水的人是漵朝吗?她挣扎,想要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阿罗安排好马车,立即返回衔霜阁。却在楼梯上看到了一串湿润的水迹,她赶紧上楼。

推开门,留了一条小缝,阿罗没吵醒花嬷嬷,轻手轻脚的进了内间,见到寒时还在美人踏上,她松了口气,还以为谁进来了呢。

目光转到寒时的脸上,她突然看到寒时的睫羽颤了两下。

“嬷嬷!”阿罗惊叫,叫完又捂着嘴。

花嬷嬷被阿罗吵醒,马上起身进来,着急道:“怎么了?寒时怎么了?”

进来内间,见到寒时依旧安静的躺在美人踏上,她问阿罗:“怎么了?”

阿罗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寒时,还没说话,眼泪先留下来,“我刚刚,刚刚看到郡主,她的眼睫动了……”

花嬷嬷蹲在寒时旁边,紧紧盯着她的脸颊,看了半响,才看到她的眼睫真的轻轻的颤抖了一下,“……这是要醒了吗?”

阿罗点点头,“一定是的!”

“快,快,快,”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花嬷嬷催促阿罗,“现在快去抓药!昨日那药不能吃了,刚刚云公子开了一副温补的药,快去抓药回来!我得去熬一些清淡的小粥……”

阿罗道:“嬷嬷糊涂了吗?现在这个时间,药馆还没开门呢……”

“那你看着寒时,我去熬些好克化的粥来。”花嬷嬷呼吸急促,连忙起身出门去厨房准备。

寒时醒来的时候是在这日的晚上,接近戌时末。房间里点了灯盏,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慕容绮绣正坐在一旁的桌子旁,一手撑着头,脸朝着寒时那边。

除了慕容绮绣,房间里再没有其她人了。

寒时动动嘴唇,声带像是被撕裂了一半难受,常用的右手也抬不起来。

慕容绮绣耳朵动了动,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寒时的眼睛。

她看到寒时醒来,先是迟钝的呆了一下,下一刻,张嘴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声音极惨,好像受伤的是她不是寒时一般。

“怎么了,怎么了?”阿罗噔噔瞪的上楼,进门差点被绊倒,她顾不得自己,马上进来内间。

“哇……”

阿罗和慕容绮绣一齐大哭起来,声音穿过衔霜阁,传了老远。

寒时挣扎着想做起来,阿罗忙走过去把她按在踏上。

“郡主……”阿罗委屈的哭道:“您可算是醒过来了……”

慕容绮绣也扑了过来,小心的避过寒时的伤口,趴在踏上,眼泪蹭在了被子上,她只哭不说话。

“我……”喉咙传来撕裂的疼,寒时的额角冒出了一些冷汗。

“您别说了,”看出寒时的难受,阿罗连忙制止她,“我先去禀告花嬷嬷。”

一阵风一样跑了。

慕容绮绣红着眼眶,抬起头,“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很担心你……不是说好了不逞强了吗?”

不等寒时开口,慕容绮绣劈里啪啦落下一阵数落:“……比赛能有命重要吗?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我们都守着你,你已经昏了一天一夜了……”

她居然昏睡了一天一夜?寒时沉默,她不知道那个李胜为了赢,居然不折手段,用暗器偷袭,还在暗器上抹了剧毒。

如果不用歪门邪道,当时她打败李胜只再须半刻。

“……漵……朝……”寒时忽然开口。

慕容绮绣听到寒时说漵朝,心里一个咯噔。整个府里,除了寒时、慕容绮绣、阿罗与花嬷嬷,谁都不知道寒时把漵朝藏在了萃星居。

不过,寒时昨夜就快要死了,谁还能注意道他呀。

慕容绮绣鼓着嘴,转移话题:“你都不问问我,或者花嬷嬷,我们都守在你床前守了一天一夜了……”

“寒时!”花嬷嬷突然推门进来,气喘吁吁,是跑过来的。

后面跟着阿罗。

慕容绮绣立刻推到一旁,把位置留出来。

花嬷嬷坐到寒时旁边,握着她的左手,笑着笑着眼泪却不自觉的淌下来,“你终于醒了……”

“阿罗说你嗓子哑了,别说话,”花嬷嬷制止寒时开口,自顾自的说:“昨夜你被抬回来的时候,可吓死嬷嬷了……他们都说你救不回来了……”说到救不回来的时候,花嬷嬷哽咽的更加厉害,满腹的数落最终也舍不得骂出来,化成一句:“……你这孩子,嬷嬷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寒时看着花嬷嬷双鬓间突然多出来的许多白发,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不该让老人为她担心的。

阿罗牵着慕容绮绣的手离开了房间,这时候就该把空间留给花嬷嬷与寒时。

寒时看了眼慕容绮绣,慕容绮绣点点头,随阿罗走开了。

出了衔霜阁,阿罗准备去小厨房拿些食物过去。

慕容绮绣道:“我要回西苑了,不然等会儿采苓和茶烟又要来找我了。”

采苓是顾先生带来的丫鬟,顾先生见茶烟怯弱,怕她看不住慕容绮绣,便让自己身边的采苓也跟在慕容绮绣身边照顾。

阿罗知道顾先生的脾气,便让慕容绮绣回西苑,自己一个人去小厨房。

慕容绮绣歪着头,看到阿罗消失在拐角,自己也转身走了,不过方向不是西苑,而是萃星居。

去萃星居的路上一盏灯都没看到,昨夜下了大雨,今日一天也没出太阳,没铺石板的路上一片泥泞。

慕容绮绣提着裙角,一步一步小心的摸黑前进。

看着外面落锁的大门,慕容绮绣照例翻墙进入萃星居。也不知是不是她运气不好,整个墙边就一个积了水的水坑,偏偏被她跳下来的时候一脚踩进去,十分狼狈的溅了她一裙子泥点子,一只鞋子也被泥水浸透了。

慕容绮绣:“……”

这可是她刚上身的一套裙子啊……还有她的鞋……

院子里满是泥泞,光秃秃的。反正衣裳鞋子都脏了,她干脆大步大步走向屋子。

靠近主屋的时候,一道气流冲击过来,慕容绮绣赶快弯腰侧身躲了过去,一道比白刃还要凌厉的气流击在慕容绮绣身后,打出了一个坑,泥点溅了慕容绮绣一后背,一些泥点还飞到了她的头发上。

漵朝还是一身银白的衣裳,头发有些湿,就算是没有的灯光,也能知道他面无表情,冷冰冰的。

慕容绮绣愣了片刻,忽而生气的道:“你是有病吧!溅我一身泥!”

本来就弄脏了,不开心,她好心来看他,这个人居然这么对他?!

漵朝冷冷道:“你来这里干吗?”

欠揍!

慕容绮绣抹抹自己的头发,闻言,凶狠的道:“你以为只有你会术法吗?我的灵力全部恢复了,还增长了些,今天让姑奶奶教教你,怎么尊重人!”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飞快的翻转结印,一股淡淡的绿色荧光从她的手中浮现。

漵朝手边有一把通体雪白的剑,这是寒时送他的璃华。在慕容绮绣结印的时候他慢慢从剑鞘中拔出剑。周围的空气立即凝固了几分。

他们想看两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两人都尽了全力,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慕容绮绣除了拳脚功夫见长,召唤动物的能力也增长了许多,也不是是不是抑灵丹的效果。

可惜,这片院子里只有极少的小虫,不过院子外面有呀,慕容绮绣邪恶的勾起唇角。

很快,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响应慕容绮绣的召唤。

春天嘛,万物复苏,再干净的府邸里难免也有一些蛇虫鼠蚁,离得近的纷纷响应号召加入了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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