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车夫赶车赶得飞快,车厢内略有些颠簸。

寒时用棉布帕子在霜瑜脸上揉搓,金粉红胭脂全蹭在雪白的棉布上,渲染杂糅。

阿罗给霜瑜身上的外衣全剥下来了,只留了一间洁白的里衣,略有些抱怨嘟囔:“不是说了要穿的素净淡雅些的吗……”

花嬷嬷扔进马车的两套衣裳,一套是白色的里衫外罩粉色金线绣白蝶的,镶金边,另一套是豆青色绣芙蕖的裙子,腰带上坠了流苏。

茶烟有些瑟缩的坐在角落,捧着两套裙子。

阿罗抓了那套粉色的飞快地给霜瑜套上。

早春时节,早上依旧很冷。

寒时把霜瑜的发髻拆了,金银首饰全部卸下来,打开暗格,从中取出一只锦盒。

“梳成两个包包头吗?”阿罗问。

霜瑜的衣裳全部套好了,整整齐齐的坐在一旁,闻言立刻不干:“那多不好看呀。”总是梳那种发型,一点都没新意。

“今日我们虽然不需要争奇斗艳,但也不能太过朴素……便梳成垂挂髻吧。”寒时打开锦盒,露出一对芙蓉石打造的五瓣梅花。

酒杯口大小的两朵粉色的五瓣梅花,花蕊雕的极其精细,却又不会给人一种摇摇欲端的感觉。

“真好看,”霜瑜凑过去,“这时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花嬷嬷也放了首饰盒子在车厢里,虽说绝不会差,但成色和品质绝没有寒时拿出来的这对芙蓉石簪花好。

“这时之前锦州王送来的,我不喜欢,送你,陪这套裙子。”寒时拿出来一左一右簪好。

车上没准备铜镜,霜瑜不住的那手去蹭蹭,“多谢长姐!”

正式改了名字,上了族谱,霜瑜的礼仪嬷嬷更加注重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以前总爱喊寒时的名字,现在成了真正的霜府二小姐可就不能这般了,让别人听到会说二小姐不懂规矩,于是嬷嬷勒令霜瑜改了称呼。

寒时靠在车厢壁上,掀开帘子一角,放眼望去,边疆再乱,锦都也依旧繁华着,没人会认为海人族会胜。

“你在看什么呀?”霜瑜欺身过去,挤着看外面,看了一会儿,自己又扭回去了,道:“熙熙攘攘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阿罗赶紧把霜瑜在寒时衣裳上压出来的褶皱全部抹平,“小祖宗你可安静点吧!”

寒时身上的衣裳极易起褶子,但起了褶子就不好看了,乱糟糟的。

好不容易到了锦王宫,马车停在最外面的宫墙里。

要去金殿还得自己步行,外宫受了许多丫鬟和内侍。

寒时牵着霜瑜,在一个穿着得体,面容沉稳的宫女的带领下一步一步慢慢往深宫走。

红墙金瓦绿琉璃,无处不在张显着王室的奢华。

走了几步,霜瑜觉得脚上的绣花鞋有些挤脚,身子便开始不安分的微微扭动。

茶烟垂着头没见到霜瑜的不妥,阿罗眼尖,且一直盯着她,见她开始扭便走上前一步,扶着她的手臂,让她的重量尽量靠在自己身上。

霜瑜脚上的绣花鞋是才做出来的,这样的鞋都是这样的,尽量做的又小又窄,只有这样才能显得脚好看。

初时穿的人会不太习惯,但常参加各种宴会小聚的夫人小姐早就习惯了,所以一路上也有其她夫人小姐在往金殿走,但走的又稳又轻巧。

宽阔的能奔两列马车的宫道上,虽然三三两两的夫人小姐在丫鬟的陪同下走着,但一路上却寂静无比。

寒时扭头看了霜瑜一眼,见寒时已经把人扶着了,就放缓了脚步。

霜瑜抿着唇,慢慢前进。早知道要参加这种宴要穿这么窄这个硌脚的鞋,她才不来呢。

秦王宫没有锦王宫大,来去都乘车,可比这里方便多了。

寒时一行人到金殿的时候已经辰时末,宴会是巳时开始的,寒时的位子离锦州王的位子不远不近,在中间,对面是一袭月牙白衣袍的精致公子。

玉冠俊颜,白皙的手拿着酒杯倒酒,动作潇洒如云。

那人本来在斟酒自饮自酌,忽然发现对面有人在打量自己,抬头一看,从酒壶里倒的酒立刻撒了一般在自己的袍子上,浸染出一片深深的痕迹。

寒时回过头。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那人立刻放了酒杯,退出了席面。

刚巧这时,锦州王在众多华衣的簇拥下款款而来,面色红润,看起来身体极好,全然没有之前的传闻中早已病入膏肓的样子。

锦州王见迎面走来一月牙白袍子的年轻男子,微微一愣,“你是?”

那男子弯腰行礼:“鄙人慕容白。”

“你是慕容白?”锦州王有些错愕,得了魁首的人居然是个这般年轻的后生。

短暂的错愕后,锦州王问他:“宴会就要开始了,你怎么离席了?”

慕容白微微欠身,恰好露出自己被酒浸湿的衣袍,道:“不小心弄湿了衣裳,不想殿前失仪,只得抽空去换身干净的。”

原来如此。锦州王微微点头,他还以为这个慕容白因为年轻,又得了魁首,有些轻浮急躁,原来是衣裳不小心被打湿了,于是他挥挥手,大度的说:“去吧,早些回来,宴会就要开始了。”

慕容白又行了一礼才退下。

锦州王便更加开心了,能得到这般年轻有为的人助阵,可真是老天的厚爱啊。

慕容白没有找内侍领路,反而十分熟练的七拐八绕,来到一座巍峨矗立的宫殿门前,手搭上门环敲响。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小内侍的脸,那人见到慕容白,快速打开门,请他进来。

慕容白一进殿门。小内侍又快速把门关好,还特意瞅了瞅附近有没有人见到。

慕容白轻车熟路的走进内殿。

一袭白衣手里拿着一只的云画岫从殿内走出来,见到慕容白,道:“你怎么现在来了?”

今日慕容白应该在金殿出尽风头的,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的璇玑殿内。

慕容白走进,一把捞住云画岫的衣襟,“那个人是谁?!”

两人长的分明是云画岫略高,且稳重内敛,少年身姿略低,且面容稚嫩,但慕容白此时的气势却让人自动觉得云画岫更加弱小。

小内侍进来,恰好看到慕容白动作粗鲁的抓着自己主子的衣襟,马上走过来想分开二人,却被慕容白一掌拍飞,扑在地上。

“谁?”云画岫依旧气定神闲,仿佛被慕容白掐住脖子的人不是他一样,他淡淡的笑道:“谁?霜瑜吗?”

霜瑜?慕容白凑近云画岫,满脸的警告之色:“为什么有个女孩长得那么像我慕容氏的先祖?”

“那是霜家的二小姐,霜瑜。”云画岫道。

慕容白拧眉,“不可能。”

云画岫轻轻在慕容白的手上点了一下,慕容白立即吃痛放手。

“你原来也知道她的,”云画岫灌了一口酒,语气冰凉的在慕容白耳边吐出一个名字:“慕容绮绣。”

慕容白皱眉:“怎么可能是她?”

“她姓慕容不过是……”慕容白突然住了嘴。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秦州大长公主秦素樊,曾暗恋他大伯慕容斐未果,但约莫十年前慕容斐莫名失踪了,再之后两年左右慕容家的人在靠近楚州的一处荒岛上找到了慕容斐的尸体。

那段时间,秦素樊恰好带着一个婴孩回了秦州。

难道慕容绮绣是他大伯的孩子?

“世人皆说,慕容绮绣之所以姓慕容,是因为秦素樊挑的是慕容妃的女儿荣安公主做继承人的缘故。看来……”云画岫勾起嘴角,笑道:“另有隐情。”

慕容白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像是在思索什么事。不对。不对,就算慕容绮绣是他大伯的女儿,但也不应该长得像他慕容氏先祖啊。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慕容白眯着眼看云画岫。

云画岫歪头,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我能干什么?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谋士。”

鬼都不信!如果真的是个谋士,怎么会相出这么阴损的法子,让他慕容白混入锦州,乘机搅乱这一州之水呢。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云画岫笑道:“那个霜瑜,也就是慕容绮绣,她与你一样,十分爱财,特别是喜欢金子。”

慕容白又怔愣了。片刻,他道:“也许只是巧合。”

那头金殿上,谁也没注意到慕容白的突然离身,出来霜瑜。

她东张西望,瞅着金殿上的夫人和贵小姐,无聊的要打呵欠。

殿上并不安静,夫人小姐们都和自己相熟的人在小声聊笑。

霜瑜凑到寒时耳边,小声道:“刚刚那人你看到没?”

“谁?”

“那个人和我长得有点像。”霜瑜道。

寒时记得她对面的年轻男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飞眉入鬓,神采张扬,仔细看,眉宇间的确与霜瑜有两三分相似。

便道:“他大概就是今年的魁首慕容白。”

“慕容白?”霜瑜念了两遍,“怎么姓慕容呢?”

“天下同姓的人多了去了。”霜瑜满不在乎道:“可惜秦素樊从未告诉过我我爹是谁,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说不在意自己的父母,但心底仍旧对他们留了两三分念想。

锦州王入座后,旁边的内侍说了其它一些话,什么表扬之类云云,宴会真正开始是从慕容白换了衣裳回到宴会上。

锦州王激动的站起来迎慕容白,还郑重其事的向在场众位介绍慕容白。

众位大人都符合的夸赞慕容白少年英雄。

夺得第二的吴云兰和第三杜十今年一个三十五,一个四十,一个依旧当爹了,一个连孙子都报上了。

往届的选拔赛前三从未出过这么年轻的人,这回不仅出现了未及弱冠的,这人还荣登榜首!吴云兰本就出身富庶没什么好嫉妒丢脸的,但第三的杜十却有些心存不满,这人不是打他的脸吗?

杜十出身一般,儿子都比慕容白大许多,他平日里又好脸面,此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慕容白那边,连锦州王都对慕容白赏识有加,更加惹得杜十妒火中烧。

介绍完慕容白,锦州王就坐下了,由身边的内侍宣读对其余两人的嘉奖。

吴云兰淡淡的接受了锦州王的嘉奖,倒是杜十阴阳怪气的,内侍阴恻恻的瞪了他一眼,杜十回敬一个轻蔑的眼神回去。

宁亦棠一袭红衣款款而来,一边快速的走一边朗声道:“失敬失敬,亦棠来晚了。”

他站在宴会中央,拱手行礼,“恭贺王上喜得三名猛将。”

锦州王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宁亦棠却又弯腰道:“之前安定郡主失踪的事有关我梅州大祭司令西,我们王上已经下令革职查办,并全州通捕令西。”

殿上顿时一片哗然。

锦州王皱眉,他是想让梅州祭司下台,可也不是这时,而且,宁亦棠说的好像是因为怀疑梅州祭司与安定郡主失踪才革职查办,毫无证据,好像是锦州咄咄逼人一般。

锦州王带着打量的木光看向宁亦棠。他原先想的是对梅州施压,默默地办了梅州祭司。

大祭司对于一州来说算是信仰,出了秦州是以乌灵女为信仰。此时宁亦棠无疑是把锦州王架在火上烤。

今日之事不出一日,整个十六州怕是要传遍锦州王仗势欺人的,因为怀疑梅州祭司与安定郡主失踪有关,边勒令梅州处理他们的大祭司……这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其它州对锦州的不满。

锦州王此刻进退维谷,遍体冰凉,额间冒出了许多虚汗。

自从他执政以来,从来没有被人逼的这般狼狈过。

如果是锦瑄在,他做会怎么呢。

“肃静!”锦州王身边的内侍高吼一嗓子,整个金殿便安静下来,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清晰的听到。

寒时从袖袋里拿出一只袋子,里面装的鼓鼓的,霜瑜一看就知道是俞姜末送来的留影灵石。

寒时起身,霜瑜拉了她一把,对她摇头。让她别出风头。

寒时推开霜瑜拉在她袖子上的手,站起身,走到金殿中央。

“回禀王上,寒时有事启奏。”寒时弯腰,两手交叠着行礼。

“什么事?”锦州王见寒时站出来,心底莫名松了一口气。

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寒时的身上。

宁亦棠似笑非笑的转头看着寒时。

只见寒时拿出一只袋子,声音不卑不亢,明亮清晰,道:“梅州祭司害我的证据,我有,但是信服力比较差,但是……”她话锋一转:“我这里有锦州祭祀其它犯罪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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