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皇后餐厅不再对外开放,这里迎来了尊贵的客人。
一辆辆私人蒸汽车陆续驶入餐厅大门,被年轻侍者们引导停靠在每一个专属车位上。
下午茶会在十五点整正式开始。
餐厅茶室里,仪容雍雅的女士们正在饮茶。
壁炉里火焰熊熊,厚实的砖墙里加装了一条条交错的热水管道,餐厅地下锅炉房的蒸汽机不断加热循环, 让屋子里一点也不冷。
能来这里的都是神眷家属、议员夫人或是等同阶层人士的妻子或伴侣。她们盛装而来,围坐在一张张小小的圆桌边,配着红茶与点心,彼此攀谈着。
其中一张桌子前坐着萨拉夫人。
她今天将头发盘在卷在脑后,露出匀称白皙的脖颈,一身黑色抹胸礼服礼服,披着纱制的曼特莱披肩, 胸前的弯月形水晶缀饰、耳垂上的绿宝石耳环摇曳生辉。
萨拉夫人拎起红石料制成的茶壶, 镶金壶嘴朝白瓷茶杯里倒出颜色鲜亮的茶汁, 她动作轻柔地将茶杯放在对面客人的茶碟上。
“请用。”
“那就多谢了。”
对面人端起旁边的瓷奶壶,往茶中倒了小半杯奶,接着她又用银茶匙舀了几粒糖块,轻轻搅拌。
“我更喜欢风味浓郁的茶饮,倒是不像萨拉夫人喜欢纯正的红茶本味。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萨拉夫人微微笑着:“大家各有所好,这也是午茶的有趣之处。”
“所有人都一样,那也未免太刻板了一点。”
圆桌旁饮茶的女人笑起来。
她留着披肩的蜂蜜色大波浪卷发,拥有一双惹人关注的碧绿色眼睛,微厚的红唇艳丽浓郁,身上的红色长裙上点缀着大大的金色郁金香图案。即使打扮成熟,依旧难以遮掩她年轻的皮肤和光滑的眼角。
“萨拉夫人,我之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坎蒂丝议员,我虽然担任本地沃尔夫医学研究所名誉教授,但这只是一个虚职,仅限于一些简单的医学性讨论工作。”
萨拉夫人拿起浅盘上的茶匙,慢慢搅拌茶杯。
“对于议会的好意, 只能说抱歉了。”
坐在对面的坎蒂丝嘴唇动了动:“看起来还是价码不够,不如夫人你自己提条件,看看我能不能满足?”
“请放心,这次邀请只是我个人行为。”
她自顾自说着:“格瑞普市的医疗水平还处于联邦中游以下,不论是为这座城市的现在和未来着想,还是考虑到数百万的平民需要,提升基础医疗设施和资源都是必要的。”
“既然要做专业性的事,自然就需要专业人士来把关。”
“虽然议员的大多数工作是妥协和说服……但我有一个小小优点,绝不乱插手强专业性的事务。”
坎蒂丝端起瓷杯,慢慢啜饮。
萨拉夫人仍旧婉拒:“抱歉。”
“实在遗憾,我尊重夫人的决定,希望下次还有合作机会。”
坎蒂丝也不继续纠缠,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我们还是邻居,虽然我们都不怎么回湖上公寓,不久前听我的管家说,我们新增了一位特别的邻居,探险家协会的马丁·威尔逊。”
“这位马丁先生,我这几个月可是频繁听人提及。”
“听说他才刚满22岁?才加入协会就得到了迪莉娅的器重,这可是一件稀奇事。”
她看向不远处。
身着深蓝色圆领礼服的迪莉娅正和两位夫人轻声交谈着, 彼此神色轻松。
“一周以前, 我们那位年轻的邻居在港镇与鱼人远洋团发生了争执,杀了两名鱼人, 真是鲁莽地让人头疼。”
坎蒂丝看着杯中茶,装作恼怒:“如果没有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后面的法庭麻烦。他倒是热血勇敢地舒坦了,后续却需要我们这些坏人去给好人收尾,你看这叫什么话嘛。”
“哦?那议员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萨拉夫人又给对面的年轻女议员倒了一杯茶。
“你知道,我们这样的政治家通常被认为是冷血、没有人性,老实说也没错,有太多个人情绪做不好这份工作。”
坎蒂丝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如果我是现场那些被吓到的民众,当然会对他拍手叫好,不过……站在我现在的立场,如果马丁当时能忍得住,死一个巴特莱,格瑞普市和议会和留里克的谈判就会处于优势。后续产生的收益至少可以通过医院救活上百个人。”
“这就是冷酷政治家的看法。夫人你觉得呢?”
萨拉夫人这次没有回避,而是轻声说:“我倒是觉得,这样不是坏事。”
“哦?愿闻其详。”
“医学伦理学有四大原则,分别是尊重、不伤害、有利、公正。”
年轻的贵族寡妇不紧不慢地讲述:“医疗不仅仅要治疗肉体,也需要帮助患者从精神创伤中恢复过来。否则哪怕拥有健全的身体,精神意志上垮了,同样无法获得健康。”
“格瑞普市与其他城市一样,面临种种切身难题,经济低迷,基础设施不足,就业困难,贫富差距……这种压抑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不断累积直到通过某种形式爆发。”
“马丁先生站了出来,和那位警官瓦特一起,对抗留里克远洋团的鱼人,这让不少人的痛苦得到了一个宣泄口。”
“从医学角度来看,适量发泄,有益于省心健康。”
“当然,这只是从医学上来看,在政治领域上肯定是幼稚的。”
“……这倒是一个很特别的观察角度。”
坎蒂丝看向对面的萨拉夫人,忽然忍不住一笑:“我是一个人类,却不支持马丁的行为,你是一名神眷,反而赞许马丁的行为,这是不是有点讽刺?”
“如果被一些记者听到,大概又要骂我是留里克的走狗了……”
女议员倒是很看得开,自嘲起来毫无包袱。
“等这座城市发展起来,他们会慢慢理解你的苦衷。”萨拉夫人说。
“没有人会关注一个人的苦衷,大家只会在意我又和什么人有绯闻,又做了哪些出卖城市牟利讨好权贵的事。”
“现在我都不敢孤身一人和男人单独见面了,不然又得说我是一个包养男人的放荡女议员了。”
坎蒂丝耸了耸肩:“格瑞普市的人们都拥护他们忠实的本土派英雄罗谢尔,但他们又知不知道,格瑞普市这一段怎么都不通的铁路,是我利用家族资源费尽力气才找来了钱,疏通关节,连入通往北方的铁路主干。”
“这才是格瑞普市真正的生命线,没有这条铁路,这里的农产品根本走不出去,烂在地里,外来的商人们只会拍手叫好。”
“大家当然不会相信外来人,不相信外面的钱,他们甚至对外来商户公然攻击和打压。”
“但闭关锁城,格瑞普市只会越来越快萎缩,每年人口流失,青壮年的减少,注册商铺的关门……这些他们可不知道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算是一个半吊子医生,得想方设法救下这座正在流血严重的城市,至少我挂着这个牌子就得做这件事。”
“大家都不想输液,觉得不干净、有后患,但现在得先活着,再想其他。”
“先将经济发展起来,哪怕只是短期增长,也能让我们从其他城市获得流入人口,先让一部分人桌上多几个面包,他们才有力气继续骂我不是?”
“这些话我也只会当着你的面直说……和你在一起真是很舒服,如果夫人你愿意,我们能结婚就好了。我们一定会是模范夫妻,对不对?”
女议员非常健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政见。
萨拉夫人被她说得忍俊不禁。
坎蒂丝瞥了一眼远处:“迪莉娅来找你来了,我得避开她,每次和她面对面,我们总是容易吵起来。”
“那么回见。”
坎蒂丝端起自己的茶杯,起身离席。
迪莉娅和她侧身而过,双方互相目不斜视,毫无互动。
“坎蒂丝议员正说起你。”
面对迪莉娅,萨拉夫人轻声笑了起来,脸上也更加轻松。
“她说我什么?”
迪莉娅余光瞄向身后。
后面不远处,坎蒂丝拿了一杯茶正在看报。
“说她得避开你,免得和你争执。”
“我和她可没什么好说的。”
迪莉娅很直接地切断这个话题,她完全不想谈到这个名字。
“本来今天马丁是要一起来的,不过他最近实在太忙,暂时抽不开身,今晚的慈善舞会他来不了。”
“正事重要。”
萨拉夫人对此毫不在意:“我们刚才也说起马丁,觉得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迪莉娅对这个评价有些意外。
“我觉得马丁的做法有其价值,坎蒂丝议员觉得他是打乱了城市步骤。”
迪莉娅对此不意外:“或许这就是医生与政客的区别。”
她忽然注意到:“你脖子上的叮咬痕迹还没消失吗?”
萨拉夫人白皙的脖颈上还有一个浅浅的红点。
她用手指摸了摸那一片的皮肤,笑了笑:“我皮肤天生比较敏感。不过之前的皮带不知道去了哪儿,也找不到合适遮掩的丝巾,就索性露出来了。”